让我再次入眠,把你的梦给我玩耍。
——佩索阿
临近冬末的一天中午,少年路德维希做了一个酷似真实的梦。
他看见神明来到尘世。
“神明大人,没有爸爸妈妈吗?”年幼的诗人问着自己的爷爷,王城中最接近神的一位,烈风之神的大主教。
主教大人那个时候还没有那么苍老,黑色的头发只参杂着几缕白色的发丝,眼角的皱纹也没有后面那么多,他看上去只像个普通的老人。老人伸出手摸摸自己孙子的头,“不,神明大人没有任何的亲属。”
“那祂不会感到孤单吗?祂只有一个人。”路德维希自然地问了,就像口渴了就要喝水似的,神明大人也会感到孤独的干渴吗?
“不,因为祂把一切都奉献给了我们,所以王城的人都是祂的孩子,祂不会感到孤独。”主教如此回答着。
“可祂还是没有爸爸妈妈。”路德维希说。这真奇怪,祂做了所有人的父母,可是自己却没有父母。
“……路德维希,神明是不需要父母的,祂生来就是强大的,要庇佑蒙德的生灵。”主教有些无奈,孩子们总是这样。
“不是这样的,我们需要父母并不是需要他们的庇护。”路德维希争辩道。
“那是为了什么?”
“为了感受爱,”路德维希睁着眼睛看着面前的主教。那双眼睛太干净,里面居住着诗人的灵性,“为了感受爱,从而学会爱他人。”
“神明大人爱我们,对吧?”路德维希接着问,可主教大人陷入了好久时间的沉默,才慢慢开口,说服自己总是艰难的,“对,神爱世人。”
“那祂又是在哪里学会爱的呢?神明为何要爱人类呢?我们人类又爱过神明吗?”
路德维希提出了三个问题,大主教放下了抚摸孙子的手,他看着面前稚嫩的脸,心底寒气冒了出来,这个孩子太过聪明,他要么会成为神明最忠实的拥护者,要么就会变成他们神官的敌人。
主教没有回答路德维希的问题,“这不是你应该思考的东西,你是未来的大主教,你只需要思考如何扩大神的威名,让神明的光辉照亮这座城的每个角落。”
路德维希有些失落地垂下了眼眸,大人们都太笨了,他们不思考水面下的东西,而只是注视着水面上的波澜,殊不知波澜只是一时的风动,最重要的东西就像食物一样过期了。
之后,风吹了这座城市好几遍,在风声、咒骂声、欢呼声中,路德维希长大了,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高塔,舍弃了自己的姓氏,只带上了他的琴和他的少年神明。
在离开那晚,路德维希做了一个梦,他梦见神明来到了尘世。
他沿着雪山下来,变成了跟路德维希一样的少年。
冰雪消融了,他在草地上奔跑打滚,他摘了很多开在草地上的花,又随意遗弃它们。他开怀大笑,笑声从很远的地方都能听到,他从那个冷冰冰的神座下逃了出来,他太像人类了,他不再伪装了。
在那个人们口口相传的神国里,他不会笑,也不会哭,他没有情绪,冰冷地就像一块石头,但是他一看见他的信徒,他就变成了一块慈悲的石头,双眼流出眼泪,那眼泪为人世间的哀伤而流淌,嘴上挂着笑容,那笑容为人世间的美好而勾起。
但他的脚却死死钉在那个神座上,就像脚上带着锁链。
人们不允许他离开他的神座,就像不允许他拥有爸爸和妈妈。他没有父亲来保护他,他的母亲从未降世,但人们需要他,即使他没有被父母爱过,也不曾感受过温柔的爱抚,但他无师自通学会了爱世人。
一天,神明睡着了。
没有人知道他已经从神座上逃走,他变成了一个永久的少年。
在梦中,他和路德维希住在同一个村子里,他是个可爱,自然、微笑着的孩子,冰雪消融了,他在草地上奔跑,在水坑里到处踩水,采了许多花,他爱它们又把它们遗忘。
他教路德维希如何观看事物,他带路德维希看正在开花的所有花,他向路德维希证明了石头多么令人愉快。他还告诉了路德维希许多神明的故事,他说高天的那位是个无趣的女人,随地吐痰一样没有品位,其他的神明也好不到哪里去,神国的所有事情都像神明的教会一样愚蠢。
他告诉路德维希神明对人类一无所知,人类也对神明一无所知。教会宣称一切众生都歌唱神明的伟大,但是众生什么也不歌唱,如果众生歌唱,那他们就是歌手和诗人了。
后来,神明睡着了。
他在路德维希怀里入睡,路德维希抱着他回家。他和路德维希待在山中的房子里,他是个永远的孩子,失踪的神。他是个自然的人。他是个微笑和玩耍的神。
因此,路德维希确认,他就是真正的少年神明。
傍晚,神明醒来了。
他们在房门的台阶上玩抛接子游戏,庄重得符合神和诗人的身份,好像每个球都是一个完整的宇宙。
神明对路德维希说,如果你接住了球,我就跟你一起离开。离开哪里,神明没说,路德维希抬头向上望了一眼,梦境是小小的匣子,他说:好,我带你离开。
球被抛到了高空,把世界都放在球上,神明看着球,人类可以接住一个世界的命运吗?路德维希伸出了手,球落在他手上,轻得没有重量。
路德维希从梦中苏醒。第二天一早,他就带着他的里拉琴和他的少年神明离开了高塔,开始了漫长无边无际的流浪。
他永远弹着琴弦,就像在弹奏他的永恒。
咔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