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耶!”孩子们听着他过来,已将当下的恩怨撂到一边,面儿囫囵滚下来,三步便扑到了栅木侧边,蛮儿则捧刀跪坐车前,同样满脸惊喜。
“您来了!”
“儿听说官家今日放廊下宴,您吃过了吗?”
按照平日里,世子何能受得这般喧闹?可方迁瞧得分明,此刻得了孩儿们吵嚷,世子非但不觉冒犯,反是泛一分和柔,似那天上云间沾得了炊烟,显见是有些烟火气了。
如他所想,萧应问对孩儿十分耐心,先答了面儿涌上来的几个疑问,又瞅着蛮儿拿了人家的刀不舍得撒手,挑眉道,“倒是忘了给你俩个锻刀,明一早吾遣人往定风山庄去一趟,过两月,可就不必再羡了他人的宝刀了。”
孩儿们正等着他这句呢,得逞了欢欣不能自持,招手请了人上车,笑语阵阵,“阿耶,点灯的时辰也该到了,咱们快些往醉仙楼去,可不要教乡君等久了。”
萧应问“嗯”了声,撩袍踩蹬上车,也笑,“岂敢。”
得了这份好处,孩儿们便显出十二分的识相,醉仙楼宴毕,寸步不离拽了姑母在身侧,待见了灯楼,立即高喝,“长姑!咱们去瞧瞧那些个!”
话毕了,领着婆子、侍从往那人流中一钻,硬生生就只剩了萧应问与李辞盈在原地。
“……”李辞盈与他们从小养大的,一眼岂能瞧不出坏心思来,看来是有人财权过盛,轻易能间离了人家嫡亲的血情来。
她一咬牙,侧过脸狠瞪了萧应问一眼。
太冤枉了,这一有不顺就将罪责往他身上撂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萧应问阖了阖眸子,亦偏了脑袋过去瞧她。
元宵夜,月轮洁,那皎皎清辉温柔洒于女郎微敛的眉目间,横波也似流不断的秋水,一点微风过,斜鬓之上玉珠凌然流丽,她下意识抬指去抚,其意态幽韵,纤柔风流。
早是晓得她貌若月中仙了,时时瞧来仍是令人神魂难定,萧应问鸦睫轻闪,无意识落眸于她微润的红唇。
目光犹如实质倾轧,那些隐于皮肉之下放肆的轻挑浮聚眸底丝丝炽芒,一寸寸扫过,可把人浑身的冷栗子都闹出来。
大庭广众这人想做什么,李辞盈只恨是今日未携覆面出游,一下别了脸去,斥他道,“世子自重呢。”
萧应问回了神,“这般就疾言厉色了?吾可什么都‘还’没做。”
他咬重一字,可教人听了不得不多思多虑。
“你还想做什么呀?!”李辞盈难以置信,举目一望,几名侍女还跟在后边呢,虽是喧声嘈杂不见私语,但此人果真是无耻极了。
萧应问一摸鼻子,很识趣没再继续逗弄,“昭昭忘了,去岁中元灯节,某说过请你往曲江共赏灯轮。”他微一顿,领了她往前边走,一面说道,“这回的灯轮颇有巧思,吾想昭昭应当会喜欢。”
李辞盈果然来了些兴致,眨眨眼,问他,“怎么样的巧思?”
萧应问却不说,“到了那儿,昭昭自然晓得了。”
中元节时李辞盈虽未外出,然听得梅娘子讲述,曲江灯轮高有三丈,是以金箔锦绣制成,燃上火焰,华美非常。
她实难想象今日所谓巧思再能做到何种境地,这下子长街灯海似化作了索然,李辞盈恨恨瞥他一眼,“若灯轮如巨,咱们在醉仙楼的时候就该是见着了。”她往南边眺望,“走到这儿也见不到,想世子口中所谓巧思不过如此。”
萧应问挑眉“哦”了声,“那这样看来,昭昭是没兴致见它了,可惜、可惜。”
又念又叹的,李辞盈何不晓得他在故弄玄虚呢,可心里头到底有些好奇,嘟囔两声,还是说道,“妾不去瞧,亦有长安城千千万万的百姓能瞧,算得什么可惜?”
萧应问为她解惑,“昭昭有所不知。来年以来国事繁多——不止于筹办节会、灯会、大朝会,远护宗国使团等,也须颁赠节礼,论功另赏。”他略一顿,又说,“再加上你我十八日昏礼的担子也落在礼部肩上,国库空虚,可一点儿不能再费在今日曲江的灯轮上了。”
李辞盈先是一怔,等想明白了,端的是柳眉倒竖,她吃惊瞪圆了眼睛,声音也不自觉抬高了,“世子的意思是,今日曲江灯轮,用的是您永宁侯府的银子?!”
萧应问“嗯”了声,垂眸笑笑,“侯府的银子,也就是昭昭的银子,花了银子自个却不看,岂非是十分可惜?”
李辞盈没空闲与他说什么可惜不可惜的,颤了好几声,追问道,“用了多少银子?”
灯轮所用,自是不可计量之数,萧应问附耳说了三字,李辞盈瞬是眼前发了黑,一踉跄险打了跌,连串个“你你你”,气得一句话也说不利索。
萧应问气定神闲把住她的臂膀,低头问道,“若是不去,往月明桥赏月也是正好,那儿摆了戏台子,昭昭若有想听的,先让下边的人去点上,咱们慢慢儿过去就是。”
李辞盈岂能不去!那灯轮花的可是她的银子,颤颤巍巍站直了,她轻咽一口,“先往曲江去。”
何止立即过去,只恨不得这一夜都待在曲江池,少瞧了一眼都算作亏损。
萧应问忍了笑意,抬袖往后头一招手,便不知从哪儿钻了一顶儿幔纱小辇过来,轿儿虽小,却不简陋,轻幔绣来金边,木面绘上枝纹,朵朵海棠栩栩若生。
而车横之前呢,则悬来刻有“裴”字的木牌儿,瞧着像是萧应问亲笔,这不必说了,小辇是制来送她的。
东西是很好,可此人胜券在握的模样又实在闹人,李辞盈无声望他一眼。
萧应问察觉了,仍负手在侧,只道,“路途稍远,可别累着咱们昭昭。”
辇上只坐一人,萧世子是纡尊在一旁陪着走。
再有一刻也就快到了,李辞盈撩眼穿了人群眺望,可没见着什么不得了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