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那根绦子松垮系在眼前的人身上,杜泠静不由地鼻中一酸,看见眼前人穿着空绿色长袍,系着银色长绦,分明虚弱地腰直不起来,却还是走到茶桌边,提了壶茶给她倒了一杯。
“我不渴……”她开口。
他却似没听见一样,只是回头看了她一眼,又从旁拿了一碟茶点,不急不慢地用小茶炉温了温。
一举一动,都好似多年前,她隔两日见三郎没来勉楼,便猜他必然身子又不济了。如若不然,但凡他有点精力,冒着风雨也会前来。她不来,他就会过去。
天冷的时候,他便不想让她去找他,见她还是执意到了,便会叹气,不要惠叔帮忙,也不要她来动手,给她泡来一杯热茶,再把凉了的茶点温起来,轻放到她面前。
最后,灌上一只汤婆递到她手心里,柔声嘱咐一句,“别烫着……”
眼前的每一幕都好似重现了一般,与记忆里反复回忆却不得的那些,一点一点重合起来。
果然,眼前人亦取出了手炉,替她热起来,慢慢走到她身边,塞进她的手心里。
杜泠静的眼泪啪嗒一下落了下来。
青年从袖中抽出帕子,低头看着她,缓缓伸手,拭到她的脸庞那滴滑落的泪上。
只是下一息,她倏然别过了脸去。
青年的手一顿,她则抬头定定看了过来。
“你做什么?”
他没说话,杜泠静直接叫了他。
“六郎,你坐下。”
她语气里带着平日里没有的急厉。
如此,青年才收回要为她拭泪的手,回身坐到了桌边。
他不说话,重伤的脸上没什么血色,方才又被“训斥”了两句,此刻神色颇有几分“可怜”。
这模样,又重合着,肖似着,令人心软。
但眼前的人不是从前的人,杜泠静皱眉沉默,倒是他这才开口问了一句。
“嫂子缘何没跟陆侯回去?”
他这么问,杜泠静越发皱眉看他。
他伤势算不得太重,先前他说被追捕时没有药可用也就罢了,昨晚大夫分明给他细细上了药,今早怎么还会出血不止,以至人发起烧来。
她只见他方才又不断走动,好似根本不觉得身上有伤,亦不觉得身上伤会痛,偏一举一动还要学……
伤势能好才怪?
她不想与他扯闲篇,干脆开门见山。
“是不是因为昨日的事?”
因为昨日,她没听他的疑虑,将救人的事直接告知了陆慎如。
她开口问去,他终于没再跟她绕圈。
“是。陆侯的名声让我们这些读书人实在难以信重。”他说到此处,看向她,“在我眼里,他之可信,不及我三哥万分之一。”
若说前一句,还是众人的共识,是天下读书人,尤其是与陆慎如有过罅隙的廖先生他们的切实疑虑。那么后一句,杜泠静知道他是故意说给她听的,就如同方才,他一言一行也是做给她看得一样。
浓重的药气在房中盘旋。
三郎在世的时候,听闻要来,再冷的天也会特意通开门窗,将药气尽量散去。
但此刻药气却被严严实实留在房中。
他在提醒她,食了当年所言。
她低声,“我确实成婚了,嫁了人。”
一旨赐婚,她想尽办法也避无可避,她嫁给了永定侯陆慎如,又同他既有夫妻之名,亦有夫妻之实……
“但是此事,与我同他是否是夫妻,并无关系。”
她干脆把邵伯举要借万老夫人和她叔父之手,强娶她的事情说了。
“当时我放出邵伯举可能涉嫌迫害扈氏兄妹的消息,一夜之间便满京皆知,借的就是侯爷之势。但那时,我同他并非眼下关系,所谋不过是利益一致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