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乐章凑上前,低声道:“舅舅看到这个名字时也愣了一下呢,宋昭——竟和你姐姐名字一样。她是镇远侯的幼女,幼时被道士批命活不到十六岁,不知道为何将她的名字呈上来了。”
宋昭指尖微微一颤,镇远侯世子江绪刚刚和她坐了一路的马车,还说他有个妹妹,不爱见人,难道就是她?
“镇远侯不是姓江吗?幼女为何姓宋?”她问。
“正因为道士批命,将姓氏改随母姓,以此避开天劫之说。前一段时间还见镇远侯愁容满面,有人背地里猜测是不是他女儿又病了,眼看就要十六岁了……”
宋昭急急掀开木匣,翻找出那幅题着“宋昭”的画像。只见画中少女身姿清瘦,执扇半遮面庞,低垂的眉眼下似含笑意,可那面容却如笼薄纱,朦朦胧胧,始终瞧不分明。
“你别急,我仔细看过了,并不像你阿姐。”庞乐章忙按住了她的手,“我知道你找阿昭心切,可镇远侯府是什么人家,哪有捡到十岁的女娃还能瞒这么多年的?镇远侯断不会养别人家的女儿!”
“世子,时辰快到了。”安和在外面提醒了一句。
庞乐章替她收拾好画像,整齐放好合上匣子,拿起放在她手上,“差事要紧,其他容后再议,在御前行走,一定要谨言慎行。阿宴,不可意气用事。”
宋昭似应了一声,抱起匣子边走了出去,走到宫道上,被风一吹,她才惊觉自己后背出了一层汗。
太子突然选妃,江绪适时出现,还有一幅与她名字一样,模糊的画像……难道都是巧合吗?
若不是陛下令她来了礼部,她应该不会发现,可恰恰就让她发现了,是天意吗?
她心事重重来到御书房外,正巧遇见几位大臣从殿内出来。
一个约莫四十出头,身量比寻常文官高出半头,宽厚的肩膀将锦缎官服撑得笔挺的官员,却突然扭头望了过来。
他面容刚毅,眉骨略高,眼窝微陷,一双眸子黑沉沉的,看人时带着武将特有的锐利。下颌蓄着修剪齐整的短须,鬓角已见零星霜色,却更添威仪。
是镇远侯江良骥!
宋昭连忙朝他行礼,镇远侯则冲她微微点头,脚步未停,仍与身旁同僚低声议着朝务,转眼便已行至廊外。
方才那一眼,好似她的错觉一样,不禁迷惘起来。
“宋世子,陛下还在等着名册。”路公公小声提醒了她一句。
宋昭猛然回神,这才发觉自己竟盯着镇远侯离去的方向出了神,连路公公何时近前都未察觉。
“多谢公公提点。”她低声道谢,深吸一口气,抱起匣子迈步进了殿门。
永庆帝闭眼歪坐在棋榻上,延吉公公站在身侧为他按着太阳穴,一侧斜坐着太子萧钺,正在喝茶。
宋昭不知梁帝和太子私下如何相处,只觉得气氛不同寻常,永庆帝像是斗败的公鸡萎靡不振,太子则从容应对丝毫不退。
凝滞的气氛里,偏生掺杂着几分微妙的温情,既似君臣角力,又像寻常人家的父子那般,老父怒其不争的雷霆手段下,藏着几分力不从心的无奈;儿郎看似恭顺的沉默里,带着几分羽翼已丰的倔强。
“微臣参见陛下,礼部拟定的太子妃名册……”
“平身吧!”
宋昭话还未说完,便被打断了。
延吉退到一旁,永庆帝坐起身,看了一眼对面低头喝茶的太子,又看了一眼垂眸不语的宋昭,他“哎呦”一声捂住了头。
“朕近日头痛难忍,想来旧疾犯了,这人选宋卿同太子先行定夺吧,”永庆帝说着颤巍巍起身,“延吉,快扶朕回去。”
萧钺放下茶盏,起身想要去扶,被永庆帝拂开了手,“朕身体不适,太子还是监国吧。”
“儿臣恐难……”他话音未落,小腿上虚虚挨了永庆帝一脚。
“难也受着!朕都这把年纪了,就不能容朕歇几日?你也老大不小了,早点娶了太子妃,兴许朕一高兴,病就好了。”
宋昭忙低下头去,实在想不到,他们父子竟然这般讲话,不是不和吗?
脑海中闪过幼时阿弟惹了事,父亲也是这般,高高举起戒尺,最终却轻轻落下。
“宋卿啊,”永庆帝走到宋昭面前,“今后的奏折都拿去东宫给太子批阅,你从旁整理抄录,每日晚间呈给朕。”
宋昭慌忙跪下,“陛下身体欠安,宋晏理当照顾陛下起居才是,还请陛下成全。”
她不想陷入党争,不想再将自己陷入两难之地。陛下已经疑心太子身世,又委以监国之权,不是试探还会是什么?
她想逃离盛京这个是非之地,再不能同萧钺有什么瓜葛。
萧钺的脸色蓦地一沉,眸底似有寒霜骤凝。他下颌线条陡然绷紧,舌尖在腮侧顶出一个凌厉的弧度,咬肌微微抽动间,将那股子压抑的怒意嚼碎了咽下。
第66章荒唐选人被萧钺伸手攥住手指
永庆帝居高临下地睨着殿下跪伏在地的宋昭,见她虽以额触地,背脊却绷得如出鞘利剑般倔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