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长女怔愣片刻,“啊”地尖叫起来,连忙拉起被子蒙住自己的身子,虞越也是又惊又臊,徒劳地拽着蝉翼薄纱帐试图挡住两人的身影。
文宁等人手忙脚乱地爬起来,一面说着“苏长姊对不住”一面踉踉跄跄地往外跑,过了一会儿,笑声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苏长女呆愣地捂着脸,脑海里只有两个字在来回冲击——完了。
“哟,这不是长姊和虞郎君么。”
又是一声轻笑,苏长女顿觉毛骨悚然,她颤抖着放下双手,果然看见苏蕴宜正含笑倚在门边。她神情从容不迫,目光平静地从狼狈难堪的自己和虞越身上掠过,不见一丝惊诧。
“我请来的姊妹们不慎坏了二位的好事,真是抱歉,我们这就走,二位请继续。”
苏蕴宜阖门而去,那轻轻的一声“砰”,却似乎是一块巨石砸在苏长女头顶,砸得她面无血色。
虞越却从惊愕中回过神来,他眼神闪了闪,看见惨白着一张脸的苏长女,忙试图拥住她安慰,“被瞧见了也没什么,我即刻上门提亲,
只要你我成婚,自然能堵住外人的嘴……”
回应他的一记响亮的耳光和一声冷冷的“滚”。
脸上火辣辣的胀痛迅速蔓延,虞越被扇得偏过头去,半晌才不敢置信地看向面若冰霜的苏长女,“你说什么?”
“我说,滚。”
苏长女赤着脚下榻,披上衣服,几下用力抽紧了系带。穿好衣服,她又是那个骄矜自傲的贵族女郎,抬起下巴道:“虞越,人贵有自知之明,你我之间,有如云泥。我是云,你是泥,你如何敢奢望能够娶我?”
“被人撞见了又如何?我这样的女人,玩个把男人,天经地义。”
最后拢了拢发髻,苏长女正欲插上簪子,却见手里拿的正是那支琉璃荷花簪,不由嗤笑一声,随手丢了。
琉璃易碎,坠于地面,霎时迸溅成数不清流光溢彩的半透碎片。
虞越怔愣地看着那一地碎片,忽而深深地拗下头去,肩膀不住地颤动,直到压抑不住,他口中终于发出低笑,笑声阴森而冰冷,在死寂的室内回荡。
虽说在虞越面前撑出了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可到底从未受过这样大的耻辱,待苏长女坐回辎车中时,心头仍旧战战兢兢,面上也是青一阵红一阵。
几个随行的侍婢更是大气也不敢出,生怕触了主子的霉头,简直恨不能藏进地缝里。
如此浑浑噩噩地回到苏宅,当苏长女看见苏蕴宜的马车已抢先一步到家时,更是眼前一黑。在侍婢的搀扶下,她硬撑着下了马车,“走。”
侍婢怯怯问:“女郎是要去哪里?”
“去见父亲。”
与其任由苏蕴宜添油加醋地抹黑,不如主动出面将此事化小,她这个嫡长女多少还有些用处,父亲不至于因这点小事就将她甩给虞家那等门第。
自我安慰了一番,原本七上八下乱跳的心竟也稍为平复,苏长女来到苏俊书房,尚未出声求见,陈夫人身边得力的女使便板着脸带着几个健妇走了出来,“长女郎,你的所作所为家主已然全部知晓,现如今他已不想再见你。”
苏长女脚下一软,幸而有侍婢及时扶住才没有摔倒在地。她咬了咬下唇,硬是又挺起了身子,“父亲怎能只听信苏蕴宜的一面之词就将我定罪?我不服!我要求见父亲,当面分说清楚!”
“放肆!如此当众咆哮又岂是世家女郎应有之礼?你们还不速速将长女郎压下去!”
几个健妇当即捋着袖子上前,一左一右钳住苏长女,如同捉小鸡一般拎着她,待来到祠堂门口,轻飘飘将她搡了进去,随即两扇大门轰地合拢,祠堂内便只剩下昏暗的烛火和一室漆黑。
苏长女怔怔看着满墙牌位,半晌没反应过来——怎的事情突然就成了这样?父亲怎会连一声辩解都不肯听她说?
难道,父亲已经彻底厌弃了我吗?
被苏俊彻底厌弃的恐惧席卷苏长女的全身,分明尚是夏日,她却觉得这祠堂有如三九冰窟,冻得她牙齿上下相叩,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如此难捱。
她不自主地想到苏蕴宜,想到虞越,想到父亲,想到陈氏……想着她所认识的每一个人,怨恨自心底一点点攀起,最终蔓延至整张脸。
只是这么一点小事,微不足道的小事罢了,就要贬她至此,凭什么?
幽暗烛光掩映下,苏长女面容诡异地扭曲,她凝视着祖宗牌位出神,也不知过了多久,祠堂大门忽然缓缓“吱呀”一声,打开又合拢。
一道人影从门外闪入,默默地睨着苏长女。
“苏蕴宜!”苏长女看着那人咬牙切齿,“你还敢来见我!”
“长姊做下那等事,尚且理直气壮,我又为何不敢来见你?”苏蕴宜吹亮了手中的火折子,缓缓点亮了手边未燃的烛台。
苏长女怔了怔,忽然笑起来,她笑得双肩耸动、花枝乱颤,半晌才停下来,“我凭什么不理直气壮?”
她伸手轻轻抹去眼角笑出的泪水,“我身为吴郡苏氏的嫡长女,自当高高在上,那些凡俗规矩,不过是用来规训约束如你这般的卑贱之人,又岂能困得住我?那些事,我想做便做了,只要我快活,又有什么不可以呢?”
“长姊一向目下无尘。”苏蕴宜并不反驳,只将祠堂内原本灭了的蜡烛一根一根地点起,一面淡淡道:“不知当日你设计小妹落水时,是否也作此想?”
平地惊雷炸响,一句“你怎么知道”下意识脱口而出,苏长女才恢复过来的脸色,却随着渐盛的烛火霎时灰暗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