压抑着长出一口气,裴七郎喉结滚动几下,哑声道:“裴玄。”
“……什么?”
“我的姓名,裴玄。”裴七郎在她耳边喘息着呢喃:“我姓裴,却并非河东裴氏的裴,而是当今皇室之裴。先帝诸子中,我排行第七,幼时母妃常唤我,七郎。”
他的声音温柔低沉,苏蕴宜却不知为何听得心头酸胀痛楚,她撇过头,闷闷道:“陛下现在才同我说这些,不觉得有些太迟了么?”
下巴被再度掰回去,裴玄一瞬不瞬地盯着她,“唤我七郎。”
恼怒与火气窜至心头和眼眸,苏蕴宜冷嗤一声,硬是挣开他的手,“陛下怕是认错人了,我所认识的裴七郎,是光风霁月的世家子,不是高高在上的帝王。”
她背转过身,蹒跚着起步就要往龙辇下走,“今日是我婚礼,陛下若是赏脸来吃一盏喜酒,妾自然荣幸之至。可若是为了旁的而来,请恕我不能从命。”
话音落下,锦帷掀开,护在龙辇外数不清的侍卫与宫人齐刷刷地回头,姚子昂躬身问:“贵嫔可有吩咐?”
身体霎时僵直不能动弹,苏蕴宜怔忪地站住,隐约听见背后传来一声意味不明的低笑。
“贵嫔,看来你还没有搞懂,朕亲自从建康来到吴郡,究竟是为了什么。”
腰际贴上一只宽大的手掌,裴玄揽着苏蕴宜站起,自锦帷后现身,他低头,目光自一众漆黑的头顶上掠过,定在苏俊头上。他启唇道:“苏卿。”
苏俊后颈一凉,当即用力叩首,“臣在!”
“朕身侧之人,你可认识?”
先前还状似温情地说着“这些年来委屈你了”的苏俊毫不犹豫地大声说:“是陛下的贵嫔娘娘!”
目光移到苏治头顶,裴玄又问:“大舅兄怎么说?”
“臣不敢!”苏治也跟着伏首在地,“微臣拜见陛下,拜见贵嫔。”
怀里的娇躯剧烈地发起抖来,而裴玄更加用力地按住她,面上浮笑,望向最后一个人,“秦长卿?”
“……”秦长卿自始至终都没有抬头,而他的声音却无比清晰地传来,“她是陛下的苏贵嫔。”
“你看,他们都懂了。”柔软却微冷的嘴唇贴着苏蕴宜的耳垂,裴玄如情人喁喁私语,“宜儿,现在你懂了吗?”
两行清泪自眼角倏忽滑落,苏蕴宜茫然而麻木地软在裴玄身上。裴玄反手搂着人回到龙辇中,缓慢吻去她颊上泪痕,动作轻柔,“别哭啊宜儿,这点痛,还请你忍着。”
他的语气骤然冷酷,幽幽地说:“因为你不痛,就不会明白我听到你要嫁给别人时有多痛。”
……
裴玄想起今日凌晨,听吴郡太守茫然说出那一句“苏五氏女是陛下贵嫔?可她不是今日就要出嫁广陵秦氏郎君么?”后,心脏骤然传来的尖锐抽痛,令他此刻回想起来都犹自胆战。
好疼啊,是真疼,好似自母妃离世后,哪怕受魏桓挟制多年,哪怕被魏后几番羞辱,也都没有再如此疼痛过。
可苏蕴宜即将另嫁他人的消息,却如天狗食日,让他整个世界都霎时陷入无边的黑暗。
他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勉强从这灭顶的痛楚中挣脱出来,丢下城门诸多官吏不管,匆匆赶到别院,直到院门打开的前一瞬,他还在心底默念:她在等我,她一定就在这里等我。
可跪了满院的亲卫告诉他,她真的走了。
她也是真的要嫁给别的男人了。
姚子昂瑟瑟发抖着禀报她脱身的方法,而裴玄只是木着脸听,至于那个帮着她逃脱的侍女,更是看也懒得看一眼。
那些都不重要,一点儿都不重要。
唯一要紧的事,就是他得让她回到自己身边。
“你知道么,宜儿,其实那时候我想过的。”牵住苏蕴宜的手放在自己唇边,裴玄看着她,轻声道:“我想过要不要干脆就此放手,如你所愿,放过你,也放过我自己。”
苏蕴宜眼睛眨了眨,无神的眼底流出一点光彩来,转头定定地看着他。
两人对视,裴玄忽而笑了,是那种讽刺的、气恼的笑,“骗你的。”
更加用力地收紧苏蕴宜的手,裴玄冷嘲道:“自京口那次以后,我再也没有一时、一刻,哪怕一个瞬间想过放开你。”
“怎么样,是不是很后悔那时候没有跟着你的陆石走?”
恹恹撇过脸,苏蕴宜不去看他那充满挑衅意味的眼神,低了头轻声说:“没有。”
“……什么?”裴玄一怔。
“我自己做出的决定,我就不会后悔。”苏蕴宜的声音毫无波澜,她平静而认真地说:“即便给我机会重来一次,我还是会选择留下来和你在一起。”
“可是同样的,我也不会后悔选择嫁给秦长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