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范宁,是,是陛下。”黄小树倏地流下两行眼泪,涕泣着说。
石观棠诧异地挑起一边眉毛,黄小树这句话看似没头没尾,但他已瞬间察觉到其后全貌,“你是说,对我大兄发动突袭的不是范宁,而是你们的锦国皇帝?”
“是,陛下在数日前突然驾临竟陵,杀了范太守,又得知了石……大殿下所部正率军向竟陵而来的消息,就让人假扮范宁和大殿下周旋,实则暗中包围突袭。”
“原来如此。”
垂下眼眸思索片刻,石观棠又问:“那么派你们混入我军营中的,也是裴玄?”
黄小树怔了怔,才反应过来他口中的“裴玄”大概指的就是陛下,“……是。”
“裴玄现在正在何处?”
“……”黄小树竟咬紧了牙关不肯吭声了。
嘴角挑起似有若无的笑,石观棠道:“都招了这么多,还差这一点么?不用你说我也能猜到,他既然派你们入营试图搅乱我军,自己必然就躲在附近窥伺,好趁机再来个偷袭,是也不是?”
眼见黄小树还是低着头不吭声,石观棠也丧失了继续盘问的兴趣,他随意一摆手令人将黄小树和地上的尸体一起拖下去,自己则走到帅案后,仰头看
着悬挂着的舆图。
亲卫将混入北羯军营的锦军都处理掉后匆匆入内,“殿下,我们接下去该怎么办?要派人去找大殿下么?”
石观棠摇了摇头,“裴玄既然能亲自率军前来,大兄多半已死在他手下,此刻去找一具尸首毫无意义。只是他身死的消息务必要牢牢捂住,只同将士们说……”
闭目沉思片刻后,石观棠蓦然睁眼,“就同他们说,锦国皇帝正在前线,建下泼天功劳的机会就在眼前,今晚突袭,务必一举功成!”
随着石观棠一声令下,北羯军中所有的斥候都被散出去刺探锦军位置所在。
锦国皇帝就在前线军中的消息,如同一块吊在眼前的肥肉,激得北羯军人人都如疯狗一般兴奋起来。他们抽动着自己灵敏的鼻子,在襄阳到竟陵的必经之路上疯狂闻嗅,试图捕捉到锦军的气息,从早到晚,片刻不停,直到入夜,石观棠终于收到了锦军所在地的消息。
一队斥候匆匆来报:“锦军此刻就在襄阳百里外一处高地上!”
石观棠霍然转身,“可探得锦国皇帝是否身在其中?”
斥候摇头,“未曾探得,锦军的哨骑十分敏锐,我等不敢靠得太近,确认锦军确在那处高地扎营后就匆忙回返了。”
虽然不能确认裴玄的行踪,但仅凭已知的消息,就足够他们为之冒险了。
左右亲卫早已兴奋难耐,他们纷纷转头看向石观棠,异口同声地问:“殿下,请下令吧!”
“……”
片刻的犹豫过后,石观棠断然道:“出发!”
他亲自率领骑兵趁夜向斥候探得的锦军所在地进发,一共四千骑,已经是他此行仅剩的全部家底。石观棠压上所有,期盼能赢下这场豪赌。
骑兵纵横驰骋之下,百里之遥亦不过半日,此刻天光蒙蒙亮,锦军军营静谧一片,似乎尚陷在沉睡之中。
为防止马蹄声惊动锦军,石观棠早已命将士用麻布包裹好马蹄,四千北羯军磨刀霍霍,压制着内心滚动的战意,缓缓向高地逼近。
身处中军,石观棠抬头望向那面似乎已近在咫尺的锦字纛旗,从来镇定自若的眼眸也不由得波澜乍起——今日,或许就是这面大纛落地的时候!
他拔刀出鞘,口中高喊:“北羯的将士们,随我冲!!”
霎时间,静谧的高地喊杀声四起,北羯士卒们再不压制,放任体内热血沸腾,纵然连夜奔袭已极大地消耗了他们的体力,但只要仰头看见那面高悬的纛旗,战力便仿佛用之不竭般涌至四肢百骸。
战马被催动着奔向高地,倏忽间,锦军士卒们的面孔仿佛已近在眼前。
北羯骑士们兴奋大叫,等待着锦军士卒们慌乱逃窜,然而出乎意料的是,面对突然来袭的敌军,锦军竟毫不意外似的,他们以极快的速度结队列阵,盾牌手当前,弓弩手在后,下一瞬,如雨幕一般的箭矢从天而降。
为了用最快的速度奔袭,北羯军都是轻装上阵,没有重甲的掩护,轻骑兵对上自高处落下的箭雨没有任何还手之力。随着箭矢落地,“噗噗”声不绝于耳,血液飞溅至半空,将清晨的雾气也染成薄薄血红色。
裴玄坐于锦军纛旗下,望着山下这一幕,目光在人仰马翻的北羯军中四下搜寻。
如同石观棠渴望活捉或将他斩首那样,裴玄对他也抱有同样的期待。
时间拨回昨天前半夜,当北羯的斥候发现锦军驻扎地的同时,锦军的哨骑也察觉到了他们的行踪。因为离得太远,陈显只好放弃拦截匆匆来报,“陛下,有北羯的斥候发现了我们的所在!”
静默片刻,裴玄仍盯着手中的书册,“看来派去敌营的那几个人已经全都暴露了。”
陈显极懊恼,他重重“哎”了一声,忽而又想起了什么,急忙道:“既然已被北羯军探得行踪,军中已是危险万分,我护送陛下即刻回城!”
“护送朕回城,然后呢?”裴玄看着书头也不抬。
“然后……”陈显一时哑然。
“然后龟缩不出,坐等着北羯援军抵达襄阳,看他们从容破城后,再南下攻打竟陵?”裴玄的视线终于从书册上离开,平静地落到陈显脸上,“等他们开始打竟陵,你再护送朕回建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