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面是整整齐齐的信札,用细绳捆着,纸张泛黄,边缘微卷,像是被人反复摩挲过。旁边是一本黑色封皮的日记。
她拿起最上面一封信,落款是
“Nan,于南京”,在1936年秋。
信里字迹是英文书写,却带着中文的含蓄:
“亲爱的恩斯特,今天路过教堂,听见里面在唱《圣母颂》,忽然想起你离开那日,也是这样的天气。你说德国的森林在秋天如同燃烧的黄金,我总想象不出那景象,此间梧桐也开始落叶了,只是颜色要更沉些…”
恩斯特,那是将军的名字。
她一封封读下去。
信里没什么轰轰烈烈的誓言,只有南京的雨季,共同读过的书,对时局的担忧…字里行间,一个中国女子,克制而绵长地爱着世界另一端的一个人。
之后,她翻开了那本日记。
起初多是军事战略分析,间或掺杂着动植物素描和游记,直到某一页,出现了
Wang
Hsiang-nan这个名字。
“1934年11月7日,于南京。今天遇见王湘南小姐。她笑起来时,眼睛像扬子江上的晨星。”
那些简洁的字迹开始有了温度。
“湘南说,我们之间隔着整个欧亚大陆,还有各自的家族与责任。她说得对。但这并不能改变我的心意。”
再往后。
“分别时,她送了我一块黑石头,叫Yan-tai(砚台),还教我认了四个汉字‘见字如晤’。”
他们最后怎么了?她是否活过了…南京那个冬天?唰啦唰啦,她急急往后翻。
1938年4月24日,汉堡。笔迹在这里变得极凌乱,墨水洇开,像是被什么液体浸湿过。
“她…”后面的字被狠狠划去,力道之大,几乎穿透纸背。“上帝已死。”
这一页的纸格外皱,像是被人揉搓又展开。女孩试图抚去那些凹凸不平,忽然间触到几处圆形痕迹。
是泪,六年前的泪。
日记最后一页,墨色不深,字迹却极稳:“六年了,南。这个世界并没有变得更好。另一个世界或许没有欧亚大陆。”
女孩的泪水滚落下来,一颗两颗,洇在纸页上,与那些早已干涸的泪痕重迭起来。
最后,她拾起那张纸条,“给勇敢的小姑娘。”
“这是巴伐利亚的牛奶糖,和勇敢的小姑娘最配了。”这句话,忽然间穿越了时空,在耳边响起来。
一种奇异的平静缓缓覆盖了心中那片血迹,她合上日记,走到窗边,天空高远,远处铁塔静静伫立。
将军选择了离开,而他们,还活着。
楼下传来克莱恩回家的脚步声,战争没结束,未来依旧迷雾一般地不可测。
可就在这一刻,俞琬感到那些扼着她咽喉的梦魇,第一次,全然松开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