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砚之的身影出现在村口,单薄如纸,近乎透明。他拄着拐,一步一步走向茶居。沿途村民纷纷让路,无人说话,唯有目光追随。他们认不出这位风雪中的老人是谁,却本能地感到敬畏??仿佛看见一位本该埋葬于历史尘埃中的先知归来。
苏棠起身迎出。
四目相对那一刻,时间凝固。
她没有扑上去相拥,也没有痛哭失声。她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看着这张只在泛黄照片中见过的脸,看着那双与自己一模一样的眼睛里盛满的悔恨、思念与不敢触碰的温柔。
“爸。”她轻轻唤了一声。
这两个字落地,沈砚之膝盖一软,跪倒在雪地里。拐杖脱手,双手深深插入积雪,仿佛要抓住什么早已流逝的东西。
“对不起……对不起啊棠儿……”他哽咽着,“爸爸没能陪你长大,没能看你第一次走路,第一次叫人,第一次上学……我被困在黑暗里三十年,只能听着别人提起你,看着你一点点长大……我多想抱抱你,可我连实体都没有……”
苏棠蹲下身,握住他冰冷的手。
那手枯瘦颤抖,却依旧有力。她感觉到一股微弱却真实的温度,正从指尖传来。
“您一直都在。”她说,“我知道的。每次下雨天闻到梅干菜的味道,每次听到陶笛声,每次做梦梦见一个穿白大褂的男人站在我床边帮我盖被子……那都不是梦。”
沈砚之抬头,泪如雨下。
苏棠从怀中取出那片银白茶叶,轻轻放入他掌心。
“这是您的气息留下的印记。”她说,“也是宁遥姐姐留给我的最后一份礼物。她说,真正的科技,不是控制,而是唤醒。不是替代人类情感,而是让它们穿越时空,永不湮灭。”
沈砚之颤抖着将茶叶贴近胸口,闭目良久。
当他再睁开眼时,眼中已不见迷茫与痛苦,只剩澄澈如初的坚定。
“我要走了。”他说,“我的时间不多了。但这趟回来,不是为了告别,是为了交付。”
他从破旧外套内袋掏出一枚金属圆盘,表面布满蚀刻符文,中央嵌着一颗幽蓝晶体。
“这是‘原始密钥’。”他低声道,“三十年前,我和宁遥共同设计的Ω场域初始启动装置。当年事故中我以为它毁了,没想到它一直藏在信号夹缝里,等着今天。”
苏棠接过密钥,顿觉脑海轰鸣。无数画面涌入:实验室爆炸瞬间,宁遥推开她父亲的身影;祖母深夜跪拜始忆井,祈求孙女平安;少年时期的自己在窗前一遍遍吹着不成调的《茶青青》……
“它认得你。”沈砚之微笑,“因为它本就是为你而造。”
苏棠握紧密钥,抬头望向天空。极光虽已隐退,但蓝光仍在云层间流转,如同亿万颗心同时跳动的节奏。
“爸,我能问您一件事吗?”她忽然开口。
“你说。”
“为什么选择让我成为桥梁?明明有那么多人更强大,更有能力承担这一切。”
沈砚之沉默片刻,反问道:“你还记得五岁那年,邻居家的小狗死了,你抱着它哭了三天,非要把它埋在院子里桂花树下?”
苏棠点头。
“那天晚上,你说了一句话。”他轻声道,“你说:‘如果忘了它,它就真的消失了。所以我每天都要来看它,告诉它我还记得。’”
苏棠怔住。
“那一刻,我就知道。”沈砚之望着她,眼中闪烁着骄傲的光,“你天生就能听见那些无声的呼唤。你不害怕失去,因为你相信记忆比死亡更长久。所以不是我们选择了你,是这个世界选择了你。”
风停了。
雪也不再落。
整个山村陷入一种奇异的寂静,仿佛天地都在屏息聆听。
苏棠缓缓站起身,将密钥高高举起。
“从今日起,”她的声音清晰而庄严,传入每一个聚集在井边的人耳中,“忆茶不再只是追忆过去,它将成为希望的种子。当你捧起一杯茶,不仅可以看见逝去的亲人,还能听见未来的回音??那个因你今日的选择而得以存活的孩子,那个因为你坚持善良而获得勇气的陌生人,那个因为你未曾放弃爱而勇敢出生的灵魂。”
人群中有人开始流泪,有人跪地合十,更多人则默默举起茶杯。
守碑人拄杖上前,将一块刻有新铭文的石碑立于井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