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遥望去,全是火把,亮如白昼,姜扶楹下了车,便有人来领,穿着的还是禁军服饰。
姜扶楹下车前嘱咐池雨眠先行离开,池雨眠点头应了,微微掀开一角车帘,视线从那一角探出去,便见不远处一人环手而立,一身黑色劲装,眉眼浓黑,周身虽都像泛着冷气,只是抬眼,就不免让人惊叹他的好相貌。
即使池雨眠再次看到谢砚,也不免震惊,传闻中的殿前司指挥使竟长着这样一张脸。
谢砚的视线落到走近的姜扶楹身上,池雨眠很难形容那是一种什么眼神,复杂的,深沉的,压抑的,但更多的却是她怎么都形容不出来的情绪。
池雨眠猛然放下帘子,她好像被那突然转换的锐利如刀的目光刺到,惊出一身冷汗,缓了很久才命人驾车离开。
谢砚像是早知道她要来,连尸体都摆好了,姜扶楹走上前,将这具男尸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
为了验证心中猜测,姜扶楹忍着疼痛蹲下身,尽管她不想显示出自己现在的状况,但身体本能地让动作放得极为缓慢。
谢砚洞悉她的想法,在人还没完全蹲下去的时候扶住她的胳膊,然后把尸体的手臂翻过来。
姜扶楹实在是开始有点惊讶了,她一句话没说,甚至只是目光轻轻扫过,谢砚就能知道她下一步想做什么。
她颇有深意地看了谢砚一眼,谢砚却没看她,只是目光落在尸体手臂内侧一个不明显的疤痕上面。
她此行来就是为了确认这个疤痕。
顾霁给她写的第二封信里,曾提到过这个疤痕。
彼时他刚回云京,身边除了跟着他一同回去的小厮三七,其余院中的人都被他打发到外院做粗活。
姜扶楹听三七的母亲说,顾乘自从中了进士后,气焰愈发嚣张,时常去顾霁院中故意刁难他,一次寒冬,顾乘与他在屋内交谈,不知怎么两人争吵起来,顾乘在屋内摔砸东西,动静越闹越大。
三七怕顾霁身体还没好全,便斗胆端了药进去,刚一进去便瞧见顾霁伸手往火盆里去拿什么东西,他大惊,忙想去拉顾霁,不想顾乘看到他这样,怒气反而愈盛,竟一脚踹飞了火盆。
三七挡在顾霁身前,顾霁眼疾手快拉了他一把,但飞扬的火炭还是落到他身上,烫出好几个大水泡。
那之后,两人的关系就更加恶劣。
姜扶楹去信,故意问他三七受伤是怎么回事,顾霁却只答是他不小心打翻茶盏。
姜扶楹气他不说实话,更气他明明第一封信说好会月月给她来信,第二封信却还是隔了大半年,她先主动写的。
她就这样与顾霁又僵持了半年,她再去信,顾霁竟连信都不回了,她气性上头,认为顾霁回了云京便和她疏远了,又听说他在府内深受永宁侯器重,又在云京的诗会上大出风头,而顾乘却因酒后失言,被贬去太仆寺做了个管文书的从七品主簿。
顾乘的世子之位岌岌可危,三七的母亲悄悄与她说,顾霁与顾乘相争,永宁侯真起了废世子的念头。
她莫名觉得这样的顾霁很陌生,以至于后来她跟随父母去云京,顾霁来王府找她,她都没去和他见面。
姜扶楹认为,他俩之间的关系,早在顾霁不回她那封信之后就变了,最主要是顾霁变了,可顾霁似乎却不这么觉得,她回了北疆后,顾霁开始月月给她来信,第一封信,姜扶楹忍了三天,最后还是没忍住拆开看了。
这信纸用的是云京城最好的澄心堂纸,薄润光滑,与他之前用的寻常纸张大不相同,顾霁的字也与之前大不相同,写的龙飞凤舞,笔力遒劲,配着纸张赏心悦目,姜扶楹看着却高兴不起来。
因为顾霁全文都在描绘云京初春的大好风光,只在文末略略提了,云京与北疆大不相同,他的病回了云京后好了不少,若下次她再去云京,他会带她去游玩春景。
姜扶楹气急,此后顾霁的信统统被她扔到角落,看都不看一眼。
“是三七,顾霁的贴身小厮。”姜扶楹看着脸被彻底划烂的尸首淡淡道。
其实不用提,也能猜到死的人是三七,只是姜扶楹不相信三七会背叛顾霁,所以还是赶来想确认一下。
谢砚也不意外,有人答道:“顾霁日常服用的药只由他经手,他是孤儿,没有亲人,与他接触过的也只有顾府中人。”
“顾霁寻常服用的药方呢?”
那人把一张纸递给她,姜扶楹从头看到尾,脸色微变,又看了一遍,脸色冷下来:“不对,这不是顾霁的药方。”
“这是永宁侯府给出的药方,我去药铺确认过了,永宁侯府的人每次抓的确实是这些药。”
“顾霁的病来得凶猛,寻常药方于他无益,只有下猛药。”姜扶楹看着手里的药方,眉头紧蹙,看来顾霁早有准备,换了药方,但被人发现了。
“明天。”谢砚转头看她,“去顾府吊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