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怎么说,世安公主是受了委屈的,这会儿一定也听不进旁的说法。
……
焕游笙离开公主府时,正值华灯初上。
白昼积蓄的暑气尚未散尽,却已褪去正午时分令人窒息的灼人热浪。
整座城池仿佛刚刚苏醒,百姓似都趁这时刻涌上街头,坊市间人头攒动,笑语喧哗。
沿街铺面挑起的灯笼次第亮起,连成一片流动的光河,将石板路映照得亮如白昼。
食物的香气、脂粉的甜腻、汗水的微咸混杂在温热的夜风里,扑面而来。
焕游笙的心绪也如同这街市,从朝堂的波云诡谲中沉入开阔的烟火人间。
她步履沉稳地汇入人流,下意识避让着嬉闹的孩童和推着货车的商贩。
忽然,一个身影与她擦肩而过,不轻不重地撞在她肩头。
抬眼望去,是一位身形颀长的男子。
他穿着寻常的靛蓝细麻布袍,头发用木簪整齐束起,面容清癯(qú),鼻梁高挺,一双深褐色的眸子在街灯下显得格外清澈明亮。
他面带诚挚歉意,微微躬身:“实在对不住。”
声音低沉温和,带着些许异域腔调,在这云集各地商旅的洛阳倒也不显突兀。
他手中提着一盏精巧琉璃灯,灯面上绘着祥云瑞兽,灯身四面用朱砂写着四个端正的楷字——万事大吉。
暖黄色的灯光透过琉璃灯罩,将那四个字映照得格外醒目,流光溢彩。
焕游笙的目光在灯上只略一停顿,便再次对上那双深褐色的眼。
那眼底深处,似乎有一丝极快、极难捕捉的狡黠笑意掠过。
焕游笙像是应和灯上吉语,又似意有所指,淡淡道:“万事大吉。”
男子闻言,唇角微扬,露出一个干净明朗的笑容,再次欠身致意,便提着那盏光辉流转的琉璃灯,转身融入了熙攘的人潮之中,背影很快消失在灯火阑珊处。
焕游笙驻足原地。
那双眼睛,那声音,还有那四个字——她不会认错,是安诺伽罗。
没想到那个总穿着色彩斑斓得刺眼的锦缎长袍、腰悬沉甸甸镶满宝石的夸张腰带、顶着一把如同从未修剪过的丛林般杂乱胡须、说话时成语乱飞又词不达意的胡商的本来面目竟是如此,比自己想象中还要年轻许多。
褪去所有华丽累赘的外壳,刮掉那标志性的、几乎遮住大半张脸的浓密胡须,露出清晰的下颌线和挺直的鼻梁,衬得那双深褐色眸子越发深邃,换上中原书生的素净细麻布袍,收敛起所有夸张的表情和动作,倒颇有些挺拔俊朗的翩翩公子模样。
难怪他那日说无须离开洛阳避风头了。
这般改头换面,确实对面不相识。
焕游笙明白,他特意选在此刻,以这样的面貌现身,只为擦肩而过的一瞬,为的是让她安心。
他是为了告诉她,杜若之事已了,他已安全脱身,一切万事大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