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她努力地抬起手,招手,要两个小孩儿过来,讲悄悄话似的,最后一次抱紧他们的身体,叮嘱道,“娘不在了就跟着这位哥哥,知道了么?”
经历过风霜的孩子在这种紧要关头是不会大哭大闹的,他们只会睁大了双眼努力记住这位哥哥的模样。
更大的那个像是感应到什么一般,有些不舍,屈着腿一把搂住她的脖子,感觉往日温热的脖颈都开始发凉了,害怕地趴在肩头小声问她,“娘要去哪里?去找阿爹么。”
无名女人不太清楚,她也不知道自己死后会到哪里去。但还是点了头,哄了哄两个可怜的孩子,“你爹在那边等我好久了,娘不想让他孤单一人。你们以后要听话,听话就有饭吃,不饿肚子……”
女人的声音越来越小,到后面都快听不见了。不过,就算她说话声音再大也没多大用处,它们在下风处,会被风吹走,飘不进梁彦好的耳朵里。
在他终于把那两只水桶冲洗干净,打上新的河水上岸来寻她们的时候,只见了几面的无名女人已经走了,悄无声息,冰凉的身子斜斜地依靠在乱石、砂砾堆砌的斜坡上,要他始料未及。
已经很晚了,再不回去,容吉她们就要开始担心。明明只是打个水的事情,他出走了却有大半个下午,冷风都刮了起来,很冷,很凉,要他摸过冷水的指缝都开始疼。
“……不是答应我了,吃顿便饭再走么?”他也不知道自己在跟谁说话,提着水桶的手也没多少力气,想要同以前那样,把烦心事都甩开,全不顾,再躲进被窝里大睡几天。只要睡醒了,一切都会变好的。可他现在清楚,一切都不会变得更好了。
她死了。
也许是最后两口不干净的洗碗水要了她的命。梁彦好看着一动不动的尸首,面无表情,这样想。
也许他没走进这条空空如也的巷子,她就还有再坚持两天的希望。至少在眼泪掉下来之前,他是这样想的。
——
他静默,男孩儿们也不敢插话进来,一左一右像门神一样站在母亲的身边,盯着他,目光如炬,也许紧张,两只手还攥成拳头,但又没那么紧张,看向他的目光里满是期待。
“……你们要给我当儿子么?”这话在这个关头说出来,多少有些恶趣味。怎么也该照顾他们身为亡者家属的悲痛。
但他不高兴的,这会儿垂着唇角,恼火,不肯随了亡人的心愿,于是故意这样问,“不愿的话,吃餐饭就走,我应该会给你们找户还不错的人家。”他也不是很确定。
梁彦好其实没那么需要孩子,他本身就还是个孩子呢,心里想着,这两小的肯定也不会认他这种人当爹,也算是有理由能说服自己撇下他们不管。
你看,是他们不肯认你当爹的,你不能强摁着人娃娃低头。
退路他都想好了,只等他们开口。
哪知道这两个小的也疯了,看着他,张嘴就喊,“爹。”
“……再说一遍。”他扶着额头,完全没想好该如何交差。生怕容吉见了,也许会觉得他是个爱惹事的麻烦精。
可事情这么发生了,那两小孩哭都不知道哭,站在母亲的尸体边上,一声又一声地喊他,喊爹。
第130章认娘很久没有人这么呼唤我了(容吉)……
这边是烂摊子,那边的情况也没多好。少了一个人,她们有些忙不过来。
兴哥、勇哥站在旁边看,看她挂着个笑脸与凑上来的客人打交道,“对不住了各位,今日的稀粥我们已经卖完了,剩下只有粮食。哥哥若是能等,可以明日再来。”
这间铺子是新开的,多数人闻讯赶来的时候,就已经排到很后面去了。能理解的四散而去,不能理解的自然会凑上前,将她从头至脚仔细打量一遍,又无礼地伸手举起桌上还放着的空碗,往台面上敲打,意有所指,“你们怎么做生意的。知道我在队伍后面排了多久么?你说了没了就没了。”那人说完,拎起台面上的粮食往她这边一扔,要求道,“我不管,你不赶紧煮一碗出来,这铺子我都给你砸了去。”
她已经在凳子上坐了两三个时辰,双脚发麻,本来该收拾收拾回家了,谁知道会被难缠的看上。
“我们没有足够熬粥的水了,眼下去河边现打,回来天都要黑。”章絮嘴上与之推诿,但收拾东西的动作一刻也没停。说完又抬头看了眼小梁离开的方向,有些不安,回头与容吉比划着:‘你去街上找找他吧,他不回来,我不放心。’
呼衍容吉的眼神在集市上飘荡,往远了去,怕身后的女人招架不住;往近了来,又担忧远行的男人寻不回来时的路。进退两难。
‘他不是孩子了,这都找不回来还能指望他做什么。’草原女人想想,还是把依恋的眼神收了回来,放在对面闹事的客人身上,正色道,‘他若还是挑衅你,我就上去教训他。’
正是人流大的路口,来来往往又有这么多人看着,旁边摊子上的兴哥、勇哥也担心章絮一个人应付不来,留了一只眼睛往这边看。
谁知道从人群中忽然跑出来一个刚及膝盖高的小男孩儿,黝黑的,又瘦又脏,腹部不正常的鼓胀,直直地往她们摊子上跑来,也不管那群闹事的大人,就垫脚,把梁彦好给他的小玩意儿高高举过头顶,晃动着手腕,把那坠子亮给铺子后面的两位女人看。
“姐姐~”声音很突兀,章絮得扶着桌子站起来才能瞧见他的脑袋。
“你找我?”她没见过这个孩子,但她觉得这家伙手里拿的东西眼熟,于是招了手,要容吉把她带到后面来。
“阿爹要我来找姐姐。”那小家伙才认的人就已经过分熟络,“他已经把水打回来了。但他这会儿进不来集市,得要肚子不大的姐姐过去取。”他说完就把眼珠子转到呼衍容吉身上去了,还心急地拽住了草原女人的手。
“阿爹?”这坠子是梁彦好的,可他从哪儿找来的孩子。章絮心里直犯嘀咕,又不好当着容吉的面把话挑明,只好推了一把容吉的背,让她跟着过去。
此前说过,他们的摊子离集市入口不远,呼衍容吉拨开人群就能看见背着个女人、站在街口、离所有人都足够遥远的梁彦好。他看起来很狼狈,出了许多汗,衣角都是湿的,看见她像看见救星。
又是自己的男人,又是陌生的女人,还有两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小孩儿。章絮以为她不知道“阿爹”是什么意思,可她再笨也听得懂汉话里父亲、母亲该怎么说。
‘她是谁?’呼衍容吉盯着那个面无血色的女人看了好一会儿,心里也许是嫉妒也许是难过,想着这段时间念着他心情不好一直放他一个人待着,哪能想到他还会去外面招惹女人,‘你不是说要娶我的么?’
两个小男孩就夹在他们中间,仰着头,看他们不声不响地用两只手比划着交流。不对,只是呼衍容吉单方面的倾诉,还轮不上梁彦好回答。他腾不出手解释,身上背的已经是个死人,松手就会掉在地上。他不想这位陌生女人死后还被他随意丢弃在路边。
“我回去慢慢与你解释。”男人顾不上边上还有小孩,低头就往她的脖颈间埋,短暂地吻她,以此彰显自己的忠心,“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