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什么时候来的这边?”容吉反问。
“七八年前,我从前住在须卜本部南边的一个小部族里,后来认识了我的娘子,就跟着她来了张掖。”
“那你肯定听过我的名字,我是须卜滑勤的妻子,你们府君夫人的亲嫂子。”容吉没思考多久,就认定自己不能置身事外,“不论是让我顶罪还是指认我为奸细,都带我去见见她吧。”
“啊!”对方听见这话,猛然想起来此前在须卜本部流传的一桩大事,震惊道,“你不是死了吗?”
第189章密信须卜铁朵:兄长给她送来了密信……
当年须卜氏以叛国罪诛杀呼衍氏时,举国上下,皆为震惊。呼衍氏向来不与战事,可当确凿的证据摆在眼前时,单于大怒,下令左将军须卜滑勤派兵前往呼衍本部,诛杀叛徒。
匈奴人自古以来都有一条规矩,杀男不杀女,杀长不杀幼,按理来说部族里的男人死得差不多了,事情就算结束。可须卜滑勤没有收手,他一并除掉了呼衍氏首领的长女,也就是他那时候他的正妻——呼衍容吉。
这件事让很多人对他产生了畏惧之心,他也是。当年那件事发生后,他就打定了主意,再也不回匈奴,之后又在妻子的帮助下,在张掖城得了一个官职。
“命大,有人救了我。”容吉淡淡地笑。提起前夫,她的眼里不再有畏惧,“不知道这个身份能不能让你去府君面前邀功。”
他当然是不愿意的,他们才第一回见面,就算传有问题,那也是她当年逃入大汉时没了能证明身份的东西,“走吧,好不容易逃出来了,干嘛又要回去,他害你害得还不够么,那么睚眦必报的人,被他知道了你的下落……”
公道自在人心。他不过平头百姓,只养过牛、放过羊,不清楚这些权贵之间有什么纷争,谁是清白的,谁又是脏污的。但他作为一个旁观者,不能看着她不明不白地冲进去,于是好心提醒,“城里确有左将军的眼线。我不知道具体是谁,但查了这么久都没结果,我猜接头大概率都是汉人,他们很少查自己人……”
“跟着他的能有什么好人。”容吉轻笑着答,“多谢提醒,我会小心行事的,只是我不忍心看她蒙受不白之冤,还望大哥相助。”
他最后看了容吉一眼,叹了口气,起身往外走,打开门,对站在门口的几位士卒说,“她的身份有问题,直接带去府君那边吧,别与之前抓的那几个关在一块儿。”
梁彦好一行人还在城门口等她,几双眼睛轮流盯着那间小屋。
突然,里面的人出来了,外面的人又进去。他们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面面相觑。商队的方才就离开了,去专门的驿站,他们想等容吉出来了再走。
“……他们在说什么?”梁彦好实在担心,扭头去问赵野,看看他的狗耳朵能不能听些来。
“风太大了,听不到的。你这人,我又不是神仙,无所不能。”赵野有些无奈,安慰道,“再等等吧。”
又不知过了多久,容吉跟着他们一块儿从屋子里出来了,走之前,往梁彦好这边看了一眼。然后扭头跟着那几个士卒去了,弄得他一头雾水。
“……怎么回事?”梁彦好见那几人越走越远,上了另一匹马,往另一个方向去,连忙追上去,可没走几步就被走上来的拦住了。
“不着急找她。先和我说说,你们和她是什么关系?”那名匈奴人走过来了,不紧不慢地接过他们手中的传,展开来一一查验。在汉匈边境的匈奴人,大多识得汉字,这是各部族为了维持与领邦交流的根基。
“我是她的丈夫。”梁彦好如实回答。
匈奴人只当自己听错了,哂笑着漫不经心道,“你说的什么话?你怎么能是她的丈夫,她已经有丈夫了,那个人还活得好好的。”
“我真是,不信你看。”公子哥从随身的包袱里取出他们的婚契,上面清清楚楚列着两个人在官府那里报备的日子。
“她的身份有假,你这婚契多半也不作数。再说了,汉匈通婚,需要两国都出示证明才行,她都没有身份,如何获得匈奴各国的同意?梁汉使,她是须卜氏之妻,也是呼衍氏之女,怎么能是你这个无名小卒的妻子。”此人认得他手上拿着的那块符节,停顿了一会儿,随后又说,“不过你执意要掺和进来,也不是不可。好歹比起身边这几个,你还能在我们府君面前说上几句。”
“……你说什么?”梁彦好听见这种话,整个人都惊了,不可置信地低头看了眼自己手上的竹简,再次询问道,“怎么可能,我明明问过小吏,这个拿到哪里官府都是认的。”
“可能你们这边认,但我们张掖是不认的。你如何证明我们匈奴的贵女不是被你们绑来的呢?你如何证明她是自愿与你成婚呢?她都不认识几个汉字,上面的名字是自己写的么?她知道自己写的是什么么?”对方的口吻实在严肃,完全不给他辩驳的机会,“我们匈奴高高在上的贵女到你们这里连一件像样的衣裳都没穿,你觉得我应该要相信你?”
“也别怪我不够仁慈,我们在这里争论这件事本身就是无意义的。她会被带去府君那里核验身份,我们会发文书给匈奴那边,让他们派过来认人。至于剩下的,如果你有本事帮她解决问题,那你应该直接带着你的符节去找府君,而不是来找我们。我们只是办事的,没有改变规则的权利。”匈奴人说完,把他们的传都还了回来,再挥挥手,让他们赶紧走,不要在城门逗留了,夜里危险得很。
府君。
府君是下面人给张掖太守赵襄武的尊称。他原本不想去见张掖的官员,因为大概率他们不同意自己去西域。在没有洛阳的支持下,河西的兵力、财力、物力都不足以维持与西域的建交。更别说,听他这个毛头小子的一面之词。
可眼下不得不去谈,要他的心凉了半截。梁彦好回头看了一眼赵野他们,终于开始关心起匈奴的模样,“呼衍氏在匈奴究竟是个什么地位?为什么听他说的,容吉是了不得的人物。”
赵野听的也不全,想到什么说什么,“呼衍氏是匈奴四大显贵氏族里最亲近我们大汉的,主和不主战,时常与边境地区通商。上一任呼衍氏首领,容吉的父亲,收服了几个部落后成了匈奴南边最大的氏族部群,十年前,呼衍氏的影响力足以让王帐更改对我朝的入侵主张。而容吉的兄长,成年后就去了王帐那边,也是有名的少将军,出类拔萃。听说,大可汗有想法要让他担任小可汗,统管南匈奴。但六年前的一场政变改变了这一切。容吉的父兄已死,呼衍氏本部的男丁被杀光殆尽。”
“之所以之前不说,是想着,容吉兴许不想让我们知道。她不主动提,我这个外人也不好与你们讲这些道听途说的传闻。”
也是,人还在中
原,就算提前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山高皇帝远的。
梁彦好立马做了决定,“我得去找她,眼下只有我能去。但我不知道这回要停留多久。你们若是着急上路,等稍作整顿便跟着商队的一块儿走吧,我与他们说说,让他们护送你们过去。关逸,你也别跟着我了,去找容吉。这里离洛阳已经很远了,他们不会知道我在这里。”
听起来其实蛮无力的,因为到了真的谈论政治,需要拼身份地位和影响力的时候,章絮和赵野派不上一点用场。
“我们留在这里等你。”章絮不假思索,“万一你们需要人帮忙呢,从这儿到酒泉也就两三日,快得很,你先一心一意去把容吉找回来吧,我担心她那个前夫。”
“好。”梁彦好憋了一口气,翻身上了上回从武威带回来的唯一一匹马,往容吉消失的地方疾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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