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对我说的那些话难道都不作数了吗?”拓跋箬撸起袖子,露出空无守身砂的腕心,“你说过心悦我,要与我长相厮守的。晴姐姐,为了你,我调用了大莽的凰子亲卫队,母凰和父后他们肯定会知曉的,待我回去定会扒了我的皮,我不能回去!我不要回去晴姐姐,你留下我吧,让我做你身边的一个宫男也好啊!
说着说着,那少年目色激动,赫连晴倒是还秉持冷靜地道:“我才回延,朝堂上下不知多少眼睛盯着。你贵为大莽凰子,集万千宠愛,昔年大延和大莽谈和盟约亦是你代表大莽的维和明珠出使京州,凰城中多的是见过你面的人,你如何留在我身边当宫男?”
方才他跟在舞郎后头出席时,赫连晴便提心吊胆着,万幸没出什么岔子。
拓跋箬依旧吃味地质问:“是,盯着你的人甚多,那个男人又是谁呢,就能让你不顾那些眼睛说出要娶他为凰女夫的话!”
赫连晴叹了一口气。
她与拓跋箬第一次见面,还是在她十岁那年,大延和大莽谈和。双方作为本国的维和“筹码”现身,稚气未脱的彼此隔着政权風云相见。
那场谈判,以她入大莽为质、大莽割让雪州边境为结果而告终,她被送入大莽,一个冰天雪地、由雪原骑兵发展壮大而形成的骁勇善战的国度。
出于盟约,大莽人明面上待她还算和气,准她随一众凰女凰子伴读。赫连晴因此接受大莽文化的熏陶,同时也将她所了解的大延文化交换于大莽。
她与拓跋箬的情谊便是这么结下的,随着二人年岁渐长,女男之情增生,同吃同住一个凰宫屋檐下的近水楼台,情到深处自然该做的都做了,即便拓跋箬知晓赫连晴终有一日会返回大延。
拓跋箬是大莽嫡出的幼子,自出生起便养在凰室,打小母愛爹疼,从未吃过苦,自然不谙世事。赫连晴一句情浓意浓时的“会娶你为夫”,小凰子当作人生箴言,更是为了她私跑出从未离开过一步的故土——
背井离乡,寻求真愛,带着他仅有的精锐护卫,一个不留神就会被大延当作雪寇侵。犯全端了,到那时,便是议和盟约都救不回。
良久,实在拿他没办法,赫连晴解释道:“他不过是我计划中的一环,他身上有我想要的东西,我最心悦的人是你,你何必醋恼?”
拓跋箬的眼眸重新焕发光彩:“当真吗?”
赫连晴颔首,语气温柔地哄着:“乖,听话,我安排人送你出宫。”
拓跋箬乖巧应着,倏而倾身扑到她怀里索吻。
二人唇齿交叠,呼吸转为粗沉。拓跋箬情乱意迷地拥吻她,与她一齐双双栽倒而下,砸倒室内的屏風,漫天纬纱飞舞。
少年跪扑于她身上,手指颤悠悠地挑开她的腰带:“晴姐姐,我想要……送我出宫之前,能不能……”
赫连晴的手指穿插在他发丛间,到底是为了安抚他,允了。
欢好声响彻更衣隔间,赫连晴捂住拓跋箬的唇,尽量克制着动静。
不知过了多久,被段乞宁踹烂了个口的破门推开,一袭水墨宫服的男人目色沉沉闯入。
拓跋箬一惊,慌乱地躲藏在赫连晴身后,急急忙忙穿戴自己的衣裳。
赫连晴亦是挡在少年身前,待看清踏入殿中的人是苏彦衡,她心弦松弛些许,将穿戴好衣物的拓跋箬推了出去:“你先出去,回教坊司舞郎处,我自会安排人送你出城。”
对上拓跋箬依依不舍的眸光,赫连晴郑重又道:“快去吧。”
半晌,室内安顿,唯她和苏彦衡二人,苏太师平静道:“杀了他。”
赫连晴曲了曲手指,眉宇间的情潮尚未褪去,似是不忍和留恋。
苏彦衡紧盯她逃避的眼:“殿下,您忘了微臣当初教授给你的吗?”
“先生教诲,学生记得,莫敢忘。”赫连晴朝他行礼拜道,“‘天下熙熙皆为利往,天下攘攘皆可所为。夫成业者系于所为,夺时借利,嗔痴贪怨物尽其用。’”
苏彦衡收敛情绪道:“情情愛爱终归是殿下达成目的的棋子和手段,男人也不过是殿下可以掠夺和利用的资源,不要本末倒置,声色其中。待殿下功成名就,什么样的男人没有。”
赫连晴反驳:“纵情一时罢了,我自有分寸。更何况,他不过一介弱男,能作何风浪。”
“他或许掀不起什么浪花,可他一旦作为殿下的软肋所在,落在敌人手中,就是致命的根本。成大事者,当心无旁骛,身无软骨。一切情谊只会促成殿下的优柔寡断,而这是累赘,是该被最先舍弃的东西。”
“好比殿下与陛下决裂,才能有釜底抽薪,夺权上位的锐意。”
赫连晴缄口不语。
苏彦衡语气犯冷:“杀了他,殿下。他自投罗网,只要他一死,大莽动乱,必定会南下压境,施压于大延。陛下油尽灯枯,已无力调兵遣将,微臣自会安排朝臣人马,逼她立储传位。殿下曾为大莽质子,深谙大莽政制兵权,她只有立殿下为嫡,才能安黎明百姓之心。”
“不行,”赫连晴撇过头道,“他是为了我才以身涉险的,我怎么可以这么做。这和小人有何区别?”
“史书是胜利者所撰,英雄、枭雄、奸雄都不过是殿下一念之间。殿下若还是做不到,那微臣替殿下——”
“父亲,”赫连晴倏然爆发,“你怎么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了?”
她年少还未被送入大莽之前,曾在凰女太学馆就读,为太师苏彦衡的学生。苏先生传授凰女们的均是圣贤之道,即便后来她因出身低微时常遭受旁人凌。辱,赫连晴也依旧能在万苦泥泞中恪守本心,操持淑女品德。她需要崔锦程的木象秘钥,为了得到秘钥,她可以许诺他凰女夫之位,这是等价代换,遵循淑女的“取之有道”,可是苏彦衡居然为了制造动。乱要她去杀一个深爱着她的少年……这不是淑女所为!
正是因为生在凰家,长在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她才更加知晓真心无价,也更加知晓拓跋箬对她的深情有多难能可贵。赫连晴的内心深处,其实还是个渴望被爱的少女。
她曾满心期许过母凰对她宠溺,换来半月前残酷淋漓的追杀;她曾瞻仰父亲的高正伟岸,可面前的男人却展露出急功近利的面容,与年少三尺讲台边让她如沐春风的苏先生大相径庭,让赫连晴有些难以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