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兰梳着两条油亮的辫子,笑起来的时候露出的牙齿洁白整洁,不是小时候缺牙的小妹了,也多了一份矜持,不像过去那样前仰后合尖声大叫。
当年来偷看新娘的小孩子们长大了,有的跟在部落中,有的嫁去了他乡,有的马革裹尸,将身体和灵魂永远留在魂牵梦萦的故土。
易涟清斟了一杯酒,是她专门从京城带过来的,曾经许诺给呼顿有朝一日要带他去喝的桂花酒。
先敬天地,再敬英灵,最后一杯酒,易涟清到给了阿兰:“你如今也不是小孩子了,喝一些吧。”
阿兰从很小的时候就会喝酒,只是第一次从长辈的手中接过这样隆重的酒,她郑重地接过,让酒液缓缓流过喉咙。
那日商讨去向,阿兰决定带领族人回到草原,等到一切整装待发时,这一别,就不知道哪年哪月还能再见了。
阿兰带她去看新繁衍出来的羊群,曾经这些事都是易涟清在处理,因此听到阿兰的描述,知道做到今天的程度很不容易。
族中的孩子对易涟清的印象已经淡了,她离开时他们大多还记不清事情,远远地跟在后面,好奇地打量着易涟清。
易涟清招招手叫来一个,询问他的姓名和家人,又前去拜访。她坐在梁人搭的民居之中,手里捧着西突厥人的奶茶,听他们的讲述。
她离开之后这里的生活并没有太大的变化,兆王派人来看过几次,送了些东西之后就离开了。
下人来报说门外有个老人来找易涟清,易涟清走出去,门外站着一个身材高大的老人。
他面庞上皱纹交错纵横,让人看不出年纪,一双手坦然地交握在前。
易涟清只消一眼,便知道来人是谁。
老人慢悠悠笑起来:“多年前我与公主有过一面之缘,公主还记得吗?”
“老人家,”易涟清说,“我后来寻觅你许久,都未曾再见到你。”
来的正是当年在山上说了些莫名其妙的话的那位钓鱼老者,他在易涟清心底种下了一根刺,本人却消失不见,任凭易涟清后来怎样寻找都找不到。
“老人家当日所说的事,我到今日都不曾参透,还望明示。”易涟清请他在屋里坐下,倒了杯茶给他。老人精神矍铄,一双眼炯炯有神。
他说:“我今日来就是向公主报喜的,公主离真相只有一步之遥,马上就能知道当日究竟发生过什么了。”
易涟清更加不明,老人不管不顾,站起来摇了摇头,转身离开了。易涟清连忙派人跟上。
东突厥残部与阿兰几次商讨,易涟清都在旁相伴,众人便知道易涟清的态度。梁的公主已经不属于西突厥,但她仍然出现在这里,是在告诉众人,只要她还在,阿兰身后便永远站着梁的支持。
使者说话便客气许多,态度良好。诸多事宜断断续续商讨了小半个月,易涟清住在部落中,睁开眼看见帐篷顶,不像从前那样满心待处理的事情。
她在这里,待一天少一天,因此醒来时只剩下遗憾和惆怅。阿兰搂住她的肩膀:“你以后要是想我们了,就到草原来,我们这里永远是你的家。哥哥肯定也希望你幸福的。”
“呼顿是个好人,”易涟清说,“他是个难得一见的好人。”
阿兰附和着她:“只是可惜,他太好了,所以不长命。”
先前被易涟清派出去追赶老人的家将回来了,向她报告后来发生的一切。那老人脚程极快,就算是训练有素的家将也只能面前跟上,直到两日前,下了一场大雨,老人去一座破庙中避雨。
等到他们赶到的时候,老人已经没有了气息,他倒在神像之下,嘴角似乎有些笑意,身体已经发僵了。
他们挖了个坑,将老人葬在了庙后的山上。
易涟清听后久久不语,她到如今都不知道老人的来历和那几句扑朔迷离的话究竟是什么。
又在此处住了半月,所有事情都安排妥当,过不了多久阿兰就要带着族人北上离开梁,易涟清一再与她道别,流了不知多少眼泪。
京城中的事情应当了了,她坐在房中,看见远处天边红霞越来越近,才惊觉原来那不是彩霞。
一队人马带着火红的绸花从远处疾驰而来,为首的那人穿着大红色的衣袍,策马扬鞭。
他说,我来娶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