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买匹布多少钱,买座房子多少钱?张六郎此行究竟是觉得自己年轻肤浅好糊弄呢,还是熟客,可以随意宰杀?
张六郎终于意识到问题所在,发热的头脑迅速冷静下来,讪讪道:“挣钱不易,应该的,哈哈,应该的。”
见明月眼睛都不往自己身上瞥,张六郎难免生出几分黯然:
果然岁月不饶人,若早几年,只消他一笑,多的是女眷慷t慨解囊……
眼见明月不作声,空气安静得近乎尴尬,张六郎忙硬着头皮打圆场,“今日过来,也不为别的,想着有日子没见了,怪想您的。再一个,那房子确实好,您之前那样照顾我的生意,如今有了好东西,我自然也头一个想着您。您若不喜欢,我才好再卖给旁人……”
一番话说得情真意切,奉承中混着六分真,四分假,叫人分辨不清。
想吗?确实是,但明月觉得比起自己这个人,张六郎大约更想自己兜里的银子。
可他是生意人呐,就跟自己一样,生意人想银子天经地义!
明月不是不理解,但很不愿意熟人拿自己当肥猪宰,既想赚钱,又满口为她好……
见明月还是不说话,张六郎额头上的汗都快下来了。
明月是他这几年经手过的最慷慨最爽快的客人之一,一旦得罪了,失去的不仅是她,还有可能蔓延到与她同一圈子的其他豪商。
一想到这种可能,张六郎就恨不得时光倒流。
他绞尽脑汁想着补救的法子,可思来想去,无计可施,索性一咬牙,坦诚相待,“当然了,您若能照应照应我的买卖……对了,还没出正月呢,要不我给您唱个曲儿?“
“那倒不必,”明月没有作践人的癖好,赶在张六郎起身亮相之前开口,又示意他放松,“你我相识年岁不久,但都知道彼此什么脾气,也算朋友一场,以后有话不妨直说,在外打拼都不容易,能帮就帮一把,这也没什么。别绕来绕去的,生分了。”
她照顾别人的生意,那人就得念她的好,记她的情,来日要还的,而不是像今天这样,自己掏银子,反倒要欠别人人情。
“是,是,”张六郎汗颜道,“是我心急了,瞧这事儿办的!”
话糙理不糙,提前把话说开了挺好。
是他得意忘形,觉得明月和气好说话,近来才出了大风头,眼下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说不得就不会拒绝。
可他偏偏忘了一点,他以前的接触的多是风月场上往来惯了的客人,那类人平生最好面子,只要被架起来,哪怕不喜欢的东西,为了面子也会咬牙忍下来。
但明月不一样,她是真正自己一点一滴打拼起来的,面子这种东西能当银子使吗?
且不说张六郎心中作何感想,这件事也给明月提了个醒。
她不可能每见到一个人就去解释自己的靠山,所以在外面的人看来,她就是个年轻的暴发户,一时撞大运赚了大钱,怀抱重金招摇过市,势必会引来许多比张六郎更坏、更别有用心的恶棍。
日后她要更加警惕,绝不能被别人三言两语的奉承话带跑偏。
两人敞开了说话,气氛终于渐渐回暖。
张六郎连着喝了好几口茶整理心绪,这才听明月在那边慢慢道:“在城内置办宅院,倒也使得,只是你需得先打听清楚了,那些人愿不愿意搬走,有没有不省事的,免得来日我定了主意了,却又听见谁坐地起价。”
经过方才那一出儿,张六郎还有什么可说的?连连点头,“那是,应该的,应该的。”
“这是其一,”明月想了下,揉揉眉心,“自己拾掇着实太繁琐了些,我没那么多闲工夫,你额外也帮忙搜罗着,看有没有如明园这般旁人收拾好了的。”
老实讲,她自认于营造一道并无多少天赋,眼光也没好到哪里去,若叫她从头开始拾掇,保不齐要闹成什么烂摊子。而且改建房屋绝非易事,要想气派好看,没个三两年功夫是不成的,还不如捡现成。
见她还愿意让自己去做,张六郎喜不自胜,满口应下。
接下来的一两个月,他果然卯足了干劲去找,几乎将整座杭州城都翻遍了。
转眼到了春末夏初,张六郎将近几个月的房舍消息整理成册,自觉有了眉目,再次往明园去。
当下正是泛舟游玩的好时节,船就有些不够用的,张六郎到西湖边时,码头上空荡荡的,都载着客人往湖里去了。
他只好去旁边的茶馆等候,进门前还特意给了门口的孩童几个铜板,叫他帮自己留心过往船只,“船一来就喊我!”
茶博士也忙,张六郎才落座,就见邻桌几位有些眼熟,不觉多瞧了几眼。
对方很快察觉到他的目光,也跟着望过来。
几息过后,双方都认出彼此,忙拱手寒暄,“呦,张老板!”
“不敢不敢,我不过混口饭吃,在几位跟前算班门弄斧了!”
那边几个坐着的正是张六郎当年尚在梨园时的几位主顾,说来巧了,也是做丝绸相关生意的,在本地颇有名气,也曾担过朝廷买卖。
打头那位往张六郎身上一扫,笑道:“怎么,自己出来游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