譬如陈南风,又譬如楼小年。
楼小年有些木然地拾鱼……心情莫名沉重,但是他的世界却也在此时被掀起了一角。
李绪拾鱼的样子很快活,似乎那些鱼不是又腥又脏会弄伤手的
存在,而是海里未知的宝藏,她眼睛明亮,给了楼小年一种深沉的疑惑和不解。
他忽然觉得,他的确既不明白这片大海,也不明白这大海之外的世界。
“娃娃,你要是在海边,说不定真的能成为出海的行家,我都比不上你。”
楼小年知道父亲这话是真的,因为父亲从不说谎。
更年少的时候,父亲曾对他要求严厉,每当他看到暴雨天,拖着父亲的衣角,沉默地表达不愿意让父亲出海的意愿时候,父亲就会用那种失望的目光看向他。
“男子汉大丈夫,在海边长大,怕海,以后去到外面的世界,怎么办?”
后来他长大了些,能和父亲一起出海了。
每每碰到这样极端的天气,他也还是会担忧,可父亲从来不怕。
那时候父亲看到他畏手畏脚的样子,不再像更小的时候一样训斥她,而是用一种楼小年看不懂的复杂眼神望着他,楼小年觉得父亲看到了他的懦弱,所以叹息。
但是此刻,父亲用那种他从未见过的赞赏模样,毫不吝啬地夸奖李绪:“娃娃,你很勇敢。”
“怎么不怕下雨呢?”渔民问出了自己的疑惑。
李绪此刻半蹲在船上,鱼已经差不多都被收完了,最后一条鱼格外有力,李绪死死抱着鱼,用力甩进桶里,水花四溅。
做完这一切,李绪才看向老渔民,朗声开口:“叔,我虽然不在海边长大,可我从小就知道一个道理。”
老渔民诧异:“哦?什么道理。”
李绪半蹲着,笑起来,镜头是俯拍,所以女孩下巴显得更尖,眼睛显得更大,轮廓也更加幽深,雨彻底打湿了她的头发,可并未让她显得狼狈,而是使她有种经受完洗礼之后的强者之感,此刻,漂亮的长相甚至都成为了陪衬。
李绪一字一顿开口:“风浪越大,鱼越贵。”
楼小年脑子里似乎有某根弦断掉了,耳边传来父亲开朗的、欣赏的大笑,而他则想起他还是小孩子时期,父亲顶着狂风暴雨雷电走出门的那个早晨,他哭着质问父亲为什么要离开,万一回不来了怎么办,父亲也是这样半蹲着,对他道:“小年,你要知道,风浪越大,鱼越贵。”
那时的父亲不像是个海边土生土长的普通渔民,楼小年记得那日父亲的眼神明亮,如同在黑天黑地之间燃烧的蜡烛,像个伟大的英雄。
说完,他转身消失消失在家门口。
楼小年记得,那日父亲的背影很伟岸。
后来,他心里有过很多的恐惧,但都因为父亲那日离去的背影而被压了下去。
他也想成为渔民。
或者说——他想成为那日父亲那样的“英雄”。
可他似乎并没有与生俱来的勇气和天赋。
在他这脆弱青涩而又要故作坚强的少年时期,李绪的出现,犹如一道锋利的匕首,劈开了他引以为傲的伪装,当她面不改色地说出那句“风浪越大,鱼越贵”的时候,楼小年感受到了一种强烈的痛苦,随即而来的,是又麻又痒的松快。
什么东西从他的身体里被剥离了,而又有什么新的东西长了出来。
船摇晃着,他忽然惨白了脸,半弯下腰,扶着船边,对着大海痛苦地干呕起来。
早上吃的东西,全部在这翻江倒海之下,被吐得一片狼藉,掩埋在深蓝色的海里。
呕吐完之后,楼小年看到船上的三人,正用担忧的眼神望着他。
“小年,你没事吧?”
老渔民的表情看起来有些疑惑:“晕船了?还是生病了?”
“在海上十多年,不应该晕船,是天冷了,生病了吧?”
段小年沉默了会儿,朝父亲露出了一个微笑。
他摇摇头,对父亲道:“不,我是晕船了。”
从小到大,他都晕船。
他想,他做不了什么海上的大英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