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通!”
响声落在她耳畔,清脆得很。她轻轻勾了勾唇。
初春时节的湖水依旧凉得刺骨,这一遭,不在床上躺足个把月,怕是爬不起来了。
周遭登时乱作一团,人影幢幢,呼喝声、水声搅在一处,生出几分热闹的错觉。
她抱着胳膊,冷眼瞧着这番混乱,像个置身事外的看客。
被那个男人得知后,会怎么样?
横竖,不过是罚跪。
祠堂那青砖地,她早跪熟了。
人,她可以自己动手收拾,用不着假手他人。
偏生此刻,她的目光撞上了顾濯的视线。
他正远远望着这一池狼狈,撇到她时,皱了皱眉,毫不犹豫地转过身,衣袂带起一阵凉风,径自走了。
瞧,人家连影子都比你干净。
她面无表情地想着。
他是悬在天边、触不可及的一轮冷月,而她,是深陷泥淖、仰望月光的卑微凡人。
可既已深陷黑暗,那明月于她,也不过是件可有可无的摆设,照不亮前路,暖不了心肠。
“你做的什么混账事!”还没被那个亲爹问责,她倒是领教了夫子的戒尺。
尺风落下,掌心火辣辣地印上一条红痕。
“刘公子不过是脚下打滑,不慎落水,”她抬起眼,轻飘飘解释,“我恰好,就站在岸边罢了。”
“你当这满院子的眼睛都是摆设不成?都是瞎了不成?”夫子气得声音都在抖。
“是吗?”她嘴角极冷地勾了一下,“那为何方才刘肃撕扯我的功课,这些‘不瞎’的眼睛,倒都齐刷刷地做了壁上观?莫非撕书是雅事,落水才算混账?”
她目光丝毫不惧:“我就算再不堪,上头到底还有个做丞相的爹。平日里那些暗地里绊子、阴沟里的把戏,我懒得计较。今日他刘肃明晃晃将相府踩在脚下,刘家,这是安的什么心?”
狗仗人势?
这道理,她岂止是懂。此刻,她用得炉火纯青。
“罢了……罢了……”向来儒雅好脾气的学究,看着她这副油盐不进、眼神冷硬的模样,最终只是沉沉地叹了一口气,那叹息里浸满了无力与世故的妥协:“以后每日散学,多留一炷香的时间。合该好好用这圣贤书,磨磨你这身不知天高地厚的戾气!”
那“道义礼法”四字,从他口中说出,也仿佛沾上了这书院里无处不在的、陈腐而虚伪的灰尘。
原来这“丞相之女”的名头,竟是这般好用。
此事便被按下。
她虽回去后在祠堂跪了三个时辰,却咂摸出了一些仗势欺人的快意。
经此风波,日子便无波无澜地过着,不算好,也不算差。
她和顾濯也彻底成了陌生人。
乞巧节,林如霜兴致勃勃要去逛集市。周氏为了彰显她那一碗水端平的“慈母”心肠,破天荒地恩准了她同行,仿佛施舍给笼中鸟片刻扑腾的假象。
窘迫地,身无分文地走在路上,却听见一道道声音炸开。
那是她头一回看见烟花。
她想,也没有多好看。
那瞬间爆裂又瞬间湮灭的光影,诡异地与记忆深处某个画面重合——是幼时暴雨天,豆大的、冰冷的雨点,挟着雷霆万钧之势,狠狠砸进浑浊的水坑里,溅起同样破碎、浑浊、转瞬即逝的水花。
只不过那水花是泥黄色的,带着土腥气;而这空中的“水花”,是金红银紫,裹着呛人的硝烟味。
前者,她早已在无数个狼狈的雨夜里,看得麻木了。
长街之上,人潮汹涌,摩肩接踵。
她却陷入了一种孤独里。
他们眼里映着的是五光十色的热闹市集,是身畔笑语晏晏的家人,是对平庸日子那点热切而俗气的盼头,瞳仁里跳动着赤忱的、暖融融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