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素馨体弱,未曾有一儿半女。可夫妻俩的日子,却依旧过得细水长流,温吞得如同小火慢炖的一盅老汤,虽无子嗣喧腾,倒也熬出了一番醇厚鲜香。
她何其有幸,能亲历其中,将这汤咕嘟咕嘟喝下,暖了肺腑,热了心肠。
“馨姨最近可还咳嗽?”她收起回忆,关切地问。
“你只管安分些,把该抄的书一个字一个字誊清爽了,她心里头松快了,那病根子自然就消停些。”姚玉成没好气地呛了一声。
“……”
“先生。”清冽的声音去而复返。
她笔尖在纸上一顿,洇开一小团乌糟糟的云。心头也跟着那墨团子往下一坠,忙不迭地将脖颈压得更低些,强迫自己聚精会神于书册上,将心底那点蠢蠢欲动压下。
可似乎显得徒劳,心还是跳得很快,一股热意浮上耳畔。
这不对劲。
她皱起眉头,想捂住耳朵,却怕动作太招人注目,只能变本加厉地凝神于书册。
“陛下前阵子赏了些贡燕,学生用不着。听闻师母身子弱,想是比搁在学生那里糟蹋了强。”顾濯的声音平稳恭谨。
“你费心了。”
“明明是学生叨扰先生了。”
她支棱着耳朵,听着那脚步声远了,又远了,直到彻底融进庭院的风声里,才敢抬起眼皮。
“原来他也要巴结夫子。”她暗自嘀咕了一句,带着点自己也不甚明了的刻薄。
“什么?”姚玉成不满的目光扫过来。
“没什么。”她移开眼,欲盖弥彰地,掩饰着别的情绪。
姚玉成轻叹一口气:“他……也就面上风光,私下里,日子并不好过。”
“为什么?”她脱口问出,又立刻后悔了,忙把视线重新聚回书页,指尖却无意识地抠着桌沿。
“你今天问题怎么这么多?”姚玉成的声音沉了沉,“嫌十遍不够抄?”
她垂下眼,书页的内容却再也看不进去。
日子不好过?怎样的不好过?她想象不出。
上等人的日子,再怎么不好过,也苦不到哪去吧?
那身不染尘埃的白衣,隔绝的岂止是尘埃?连苦难都被隔绝成了她无法想象的形状。
她的目光落在方才因顾濯声音而洇开的那团墨渍上。
乌黑的一小点,在洁净的宣纸上格外刺目。
她下意识地用指尖去抹,墨迹却晕染得更开了,污浊了更大一片。指尖也染上了乌黑。
她怔怔地看着那扩大了的污迹,又低头看看自己染墨的指尖。
明月背后,原来也未必尽是清辉。她后知后觉地想。
她看着那团墨渍的毛边,眼中映出了顾濯模糊不清的轮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