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刚刚的箫声的悲凉不同,婉的歌声初时明亮,渐转缠绵依恋,到最后才渐有悲伤之意,但那悲伤依然是克制的,淡淡的。
婉唱时本是面对湖水,一曲终了时,她回过头望向对面的人,挤出最灿烂的笑容,心中说道:“诸儿哥哥,今日不论是幻境还是现实,婉都好好地把这首歌唱给你听了,你可不要再埋怨婉失言了啊。”
她对允说到:“此处湖水寒凉,我们回去吧。”说罢不等允的回答,便掉头快速离去了。允还沉浸在刚刚的歌声中,本打算和对面的人再攀谈一二,此时只得双手抱拳作揖,对对面的人说道:“高山流水,有缘再见。”
然后便跑去追婉了,待追上时,允发现婉脸上有来不及擦干的泪痕,他惊讶问道:“夫人,你为何哭了?”婉浅浅一笑,勉强说道:“许是刚刚箫声太过悲切,加上秋意萧瑟,我忍不住也。。。”
允暗笑女子的多愁善感,又觉得哪里不对劲,便拉了她的手,一起回去了。
秋日的太阳一隐退,天就骤然冷了下来,站在湖边,甚至有种森森的寒意了。
郑忽不敢说话,怕惊醒了梦中的诸儿。如今他才算明白诸儿这些年念念不忘,几次几乎搭上政治命运的缘故了。
诸儿目送着着婉离去的背影,直到最后被芦苇荡遮去,他才发觉自己胸口一股热气翻腾不休,整个人都无一丝力气,他伸手朝郑忽求助,郑忽赶紧迈步上前,只看到诸儿一口血喷出,整个人似山一样倒了下去。
饶是郑忽常年练武,一时也差点被诸儿撞倒在地。郑忽扶着诸儿到树下坐定,只见诸儿双目紧闭,面色如纸,胸前袍子的血还未干,却已是黑紫色了。
郑忽摇了摇诸儿,见诸儿无一丝反应,食指轻轻探向诸儿鼻下,却只有气若游丝,郑忽这才慌了。
这鹅鸭湖离他们的营帐还有二三十里路,他就算快马疾驰,到了太医那里怕也是晚了。他拼命搜索记忆里急火攻心,病人骤然晕厥该如何医治。
他让诸儿在树下躺平,两手按向人中,诸儿一动不动。他又找来尖利的荆棘,充当银针依次刺向人中、合谷和百会穴,他依稀记得这些穴位能帮助病人神志清醒,可荆棘下去,诸儿仍双眼紧闭,郑忽不曾发觉自己双手已经止不住颤抖起来。
所幸他也是战场上风里来雨里去的人物,他强迫自己静心,打开诸儿的袍子,松了松诸儿的玉带,右手抚在诸儿心口,发现依然有微弱心跳。
他深吸口气,低头运向诸儿口中,待到诸儿唇边时,他一时竟有些羞赧,他忙心中责骂自己:“他都快要没有性命了,你却在想些什么呢!”
他捏住诸儿鼻翼,将气送入诸儿口中,然后抬头大口吸气,再送入诸儿口中。如此这般,不知过了多久,只见诸儿一双迷茫的眼睛正疑惑地望着自己。
郑忽猛地从诸儿脸上移开,身子坐正,慌张摆手,说道:“贤弟,不是你想得那样!”
诸儿看到深秋的天气里郑忽额头却有汗珠渗出,心里明白是郑忽又一次把自己从鬼门关拉了回来。又看到郑忽一副要辩解的样子,一时兴起,想调笑郑忽一番:“郑兄,你刚才可是亲了我?”
郑忽说:“是,可是…”紧张得脸皮都泛红了。
“你可是第一个亲我的男人!”
“我,我。。。”
诸儿看郑忽愈辩解愈紧张,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哈哈,不想郑兄还有如此天真一面!”
郑忽这才明白诸儿已神志清醒过来,生气道:“刚才你晕倒我都快要吓死了,你却有心开我的玩笑!”
诸儿这才正色说道:“这次郑兄又救了我一命,我这辈子欠你的,是数也数不清了!”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命该没有大碍了,只是浑身还是无力的很。这地上寒凉,郑兄可否能扶我坐起?”
郑忽扶诸儿坐起,担心他刚起身头晕,说:“若你不忌讳,就在我身上靠一会儿吧!”
诸儿靠在郑忽肩上,他原比郑忽体格魁梧,但此时觉得郑忽的肩膀无比的牢固和妥帖。风吹着芦苇,映着西天的太阳,有种随波逐浪的无奈和凄凉。
还是郑忽开了口,若苦闷一直放在心里,他担心诸儿更要生什么大病。他小心翼翼地问道:"刚刚那位女子,如果没有猜错,应该就是令贤弟一直挂心的婉公主,当今的鲁国夫人吧!"诸儿点了点头,并不言语。
"这鹅鸭湖方圆数十里,我们今日竟能在此遇上她,真是天见贤弟可怜,要安排你们在此重逢啊!"郑忽感慨。
"原来她唱歌是这么好听。。。"诸儿一脸神往的模样。郑忽心里想,岂止是歌声好听,人也好看呢。"贤弟后面有何打算?"
诸儿苦笑了一下,说:"打算?她如今是高高在上的鲁国夫人,和鲁君夫唱妇随,前几年还有了孩子,被鲁君封了太子。我只希望自己不再去纠缠她。
这些年,我除了默默祝福,从她的世界消失,还能做些什么呢?"
"可是你心里从未放下她,刚刚甚至为她险些丢了性命。"
"问世间情为何物?不过是才下眉头,又上心头罢了。"诸儿起身,"郑兄,这些年我早已习惯了,你不必为我难过担忧。天要黑了,我们且回去吧。"
郑忽和诸儿来时本来各骑了一匹马,此时诸儿虚弱不堪,郑忽便请诸儿和自己共乘一匹,诸儿的青骢马则跟在他们身后,往回去了。
郑忽先上马,然后把手递给诸儿,诸儿的手如冰块一般,郑忽心里也似被寒冰刺痛了。回去的路上,郑忽在前驱马,诸儿在后面依着郑忽,不知是睡是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