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口泊着一条船,想必就是去齐国的船了。寿上去询问艄公,艄公听闻对方是前去齐国的伋子太子,连忙将他笑迎了进去。一只鸥鹭划破了水面的平静,船内有打闹声传出,不一会儿就又归于静寂,朝霞褪了,水面被染成了红色。
待伋子从酒醉中醒来,发现寿不在了,连自己的披风和出使齐国的玉牌都没了,定是寿担心他去齐国,偷偷把玉牌藏了起来。果真是个孩子,没了玉牌难道就去不成了吗?他笑了笑,起身拿了父王盖了玉玺的锦书,看了看空荡而冰冷的寝宫,毫不留恋地离开了。
当他和侍卫来到马颊河,岸边早有一群人在那里等着,为首的问道:“可是朔公子派来的人?我们在此已等候多时。朔公子交代的事我们已经办妥,请公子放心,我们拿了赏赐便会消失匿迹。”
“你说什么?”伋子突然感到害怕。
“伋子太子已经被我们处理啦,就在这河面之下。若你不放心,这水并不深,我们下去给你捞上来即可。”
伋子浑身忍不住颤抖起来,想不到在这世上,竟有人愿意为了自己去死,他来到世上时孤零零的,临走时竟有个伴,上天总算待他不薄了。他大声说到:“我是卫国太子伋子,我手里有出使齐国的授令,你们快来看看清楚!”
那群人喧闹起来,但强盗毕竟是强盗,宁可多杀,不能漏掉,伋子让自己带来的侍卫后退,一个人朝对面走去,快走到时,他回头对自己的几个侍卫说道:“各位,烦请回去告诉我父王,我按照他的要求,前去复命了!”
寿和伋子接连被杀的消息传到卫宫时,朝堂似炸了锅,一部分人要求即刻捉了朔,要他为两位去世的公子伏法;还有一部分人不同意,如今卫君得宠的儿子只有伋子、寿、朔三人,另有公子黔牟和公子顽,亦是夷姜所生,若杀了朔转立此二人其中一人为君,那势必会得罪齐国这个强援。
台下闹哄哄,台上的卫君心里更是翻江倒海。伋子死了,伋子虽然不是他心中太子最合适的人选,但这些年兢兢业业并没有大错。况且他对于伋子的母亲始乱终弃,总归是有愧疚的。
寿,那个看不穿是太天真还是太明白的孩子,为何要白白搭上性命,又置自己于全民炙烤的地位?
朔,也太胆大和狠辣了,小小年纪敢伪造自己的命令去弑杀当朝太子,难道不知道一招不慎就自陷绝境吗?
可是,自己当时当上国君,凭借的又何尝不是兄长完和州吁互相残杀,自己坐收渔翁之利?哎!现在郑国内乱,齐国渐有崛起之势,自己百年后,若想保卫国一份安稳,齐国始终是靠山而不是对手。如何惩戒朔,既能缓一缓民愤又不至于得罪齐国,真是一件令人头疼的事!
卫君的烦恼还在胸口翻腾,宫前已有齐国使者不请自来了。卫君强按下烦闷,让宫卫迎齐国使者进来。
为首的是一身量颇高,身着布衣的年轻人,走近了,待看清来人,卫君直接从座位上弹了起来,忙走下台阶去拉诸儿的手:“诸儿公子,原来是您!卫齐千里迢迢,公子有什么吩咐,直接派使者来就是,何需劳您大驾?”
诸儿握住卫君的手,旋即松开抱拳说:“卫君,冒昧到访,叨扰了,还望见谅!我本来到贵国来是为了件私人的事,不想却听闻了今日卫国境内的大事,父王飞鸽传书,让我顺道前来慰问,希望卫君节哀,爱惜身体要紧!”
卫君听诸儿话里并未追责之意,提着的心便放下了一半,后续如何处理朔比较妥当?不若顺水推舟,测一测齐国的立场:“谢谢诸儿公子和齐王的关爱!哎,不瞒公子,这几日我睡觉都睡不安宁!家门不幸,国家不幸啊!朔本是我心爱的孩子,可出了如今这事,怕他是难逃朝堂那些人的口诛笔伐啊!”
诸儿笑了笑,心想这卫君也是够狡猾的,要处理朔,却把责任推到大臣身上:“卫君,此事一出,我父王甚是内疚,怪朔的母亲教导无方,才有今日骨肉相残局面。
但念朔年齿尚幼,还有改过机会,不知可否允许我将朔带回齐国,由父王亲自教导一二,过段日子,待此事风波平息一些,我再将内侄送回卫国,届时若卫君您对他仍不满意,任由您处置,可好?”
卫君说道:“既如此,晋这里先谢过齐王美意了!只是若直接将朔送到齐国,我担心有些执拗之臣会责怪我包庇啊!”
“不若卫君就说是朔潜逃到齐国,只管把包庇之责推给齐国就是!”
诸儿此话正中他的心意,若如此,朔便是齐国力保的人,日后再立为太子,那些大臣便不敢有太多反对。
“谢谢齐王和公子为我解此大难!公子,容晋吩咐下人备宴,为公子好好接风!”晋说道。
“卫君,此事紧急,父王令我明日就启程返齐。我还有一个请求,不知卫君可否让我面见一下清夫人?她痛失爱子,想必此时正在悲痛懊悔之中,我想替父王安慰一下她。”
……
从朝堂出来,诸儿由侍卫领着朝清住的新台殿走去。齐王在信里提到,如若方便,最好能和清见上一面,安慰她顺便帮她分析当今大势。
诸儿本来是不想去的,自从清出嫁,多年来他没有再见过清。他依稀记得清出嫁时的样子,在玄鸟台,是少女最美的模样。
当时他正惆怅着将来有一天要和婉分别,如今回望,那时他和婉尚未开始,他们后来有无尽的纠葛,甚至到现在他都无法挣脱。
他其实不太擅长和女人打交道,靠近他的女子往往太热情或怀着着各样的目的。但为着清是婉的姐姐,他不得不去赴这个艰难的会面。
冷风扑面,诸儿不禁打了个哆嗦。当他听到石之纷如说到伋子和寿被杀时,心中首先想的是谁最可能被立为新的太子,是否对齐国有利。
朔是最佳人选,自然齐国便要协助朔夺取太子和日后卫君之位。他心中所想和父王飞鸽传书给他的指示完全一致,他并未觉得有任何不妥。可如今走向清的新台殿时,他突然发觉,朔是如此凶残。如今的清,痛失一个孩子,凶手却是另外一个自己的孩子,她该如何面对自己和朔的关系呢?
可自己在来到新台殿前从不曾想过朔的凶残本性,这些年来不觉中,他越来越成为父王的样子了,凡事皆以齐国的利益为先,天下万物,皆可为齐所用,甚至是自己。
他的心已强如磐石,做帝王,一个好帝王的路上,这是一条必经之路,一条不归路。只是在某些瞬间,他会软弱,比如此时,想到清是婉的姐姐,他突然为清的遭遇感到难过。比如前几日,听到郑忽失了太子之位,他会从齐国飞奔到卫国来寻郑忽……
新台殿到了,风雨侵袭下檐柱已褪色成红褐色,可高高磊就的石阶,檐下描金的凤凰,依然昭示着里面主人不凡的身份。清听到下人通报齐国来使时,并未有太大的反应,这些年来,虽然她未回过齐国,齐国却一直断断续续有派使者来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