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也有如此待她的人,可自己重生一回,依旧要承担着家破人亡、兄长逝世的苦痛。或许身体病了心也不免脆弱起来,代纪睹芸娘思兄长,万般心绪下,竟从脸上滚下两行清泪。
眼泪在脸上流动的触感,让代纪有些陌生,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流过眼泪了。代纪低眉阖目,淡然伸手揩却脸上泪水,压下心中愁绪,起身磨墨,想给兄长写信。
其实,她也很久没有写过信了。
自踏入东宫,便等同于踏入权名利场。那处吃人漩涡,只有喜怒不形于色、言行不露心迹才能存活。这等存在,早早就将她心中柔情卷入深底,不可触摸。若不是重来一回,她都要忘了,自己也并不是生来便是如此刚韧,也曾被人悉心呵护。
代纪端坐桌前,手中笔尖不停,字字句句都是对兄长的思念。一别数年,再无信件,他是不是也孤独了好久,想到此,更觉心中苦痛,又落下泪来。
她冷着脸流着泪,笔下不停。
写信,好似给她一个出口,让她尽数将心中种种倾泄出来。
一信作罢,代纪凝着那张混着泪水、字迹狂乱的信件,不免心道:这便是常人所说的执念与心魔吗?又或是因为生病她才格外多愁善感?
代纪放下信件,不再多思,褪衣洗漱,沐浴完毕后,才觉身上寒气泄了些许,耳目也清明许多。这才注意到桌上芸娘带来的锦盒,想起姬夜告诉她,芸娘是带着短刀跟腰牌来寻她的,当下打开来看,里面果然有一把短刀,除此之外,还有一条纱绿潞紬发带,一根并头莲瓣簪子。
正巧芸娘端了药汤上来,见她凝着锦盒出神,开口道:“潞紬有多难得姑娘可是知道,平日里只宫中上贡见得,民间少有。殿下可是过问很多海商,才用重金讨来这一条潞紬,给姑娘做了发带。”
代纪惊奇发问:“过问海商?他哪得的空?”
姬夜这么闲,还有时间在路上给她讨发带?
芸娘却不知她心中所想,只想殿下特意百忙中抽出个空给姑娘讨发带,这桩事情总要拿出来说说,好能替殿下美言几句。她将汤药放在一边晾着,笑答:
“临州舟车辐辏,商贾云集,已算得上是通都大邑。因着封城,海船被扣,不少海商为了赶紧出货在那吆喝。殿下遇见一位卖奇鸟的海商,两人浅聊后,将那一船奇鸟包圆了,出手之阔绰,引得不少商户拿着好东西来讨生意,殿下便起了给姑娘讨个头面的念头。姑娘瞧着这样式,可还喜欢?”
代纪不轻不重地点了点头,敏锐地察觉到话中别意,又问:“包了一船奇鸟?”
芸娘意识到这话殿下并未跟她讲,说出口的话也不好收回,便道:“殿下是想给姑娘一个惊喜,那鸟也难得一见,被我给说漏嘴了。”
听芸娘这话,好像是姬夜为博她一笑,才买下这些新奇玩意,代纪无言以对,并不搭话。脑中只想起今晚夜探县衙府,眼见种种与鸟儿相关之物。心想,不管是何缘由让姬夜包下这鸟儿,但他阴差阳错地,可办了件好事,这船鸟儿日后说不定有大用途。
想罢,她又拿起短刀,想试试称不称手,比着发带簪子甚的,她显然更在意手中利刃。虽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但比着命,美不值一提,毕竟,命若没了,再美也不过一抷尘土。
但其实,她心觉,自己鬼门关真正走过一遭后,似乎也并没有那么惜命。
手中短刀青铜所制,小巧简朴,制式普通,一打眼没什么特别,甚至跟着那发带簪儿相比,无比寒酸。代纪拔出一截刀,刀锋寒光森森,光亮如镜,她对着刀锋凝着自己的眸子。
这双眼,暗然无波。
就如同前世临死之际,太医对她的判词一般——“陛下,心气已灭,存了死志……”
所以,有时候,她会疑惑,上天让她重来一回是为了什么?
一个心气已灭、心存死志的人,让她重获新生是为了什么?
她复又合上刀刃,伸手沿着刀鞘抚至刀柄,这才见到刀柄处被巧妙地嵌了一张符节,黑金漆面,光影下暗纹浮动,可见皇家图腾;底嵌铜片,面有错金铭文;昭示着,持符节之人,与东宫权均力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