况三房也就这几个人,关上门来饭都难坐到一张桌子上吃,又有什么采买年货的必要?
“一起罢。”祝秉青转了两下扳指,淡淡丢出来三个字。
许革音闻言眨了两下眼睛,很有些高兴,调羹都放下了,像是要起身准备。
下一瞬又被人按在凳子上,“不要浪费粮食。”
她碗里才浅了薄薄一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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置办年货其实也都大差不差,买点坚果饴糖,春联纸门神贴,再裁一些布回去做新衣。若是图省事些,就买两身成衣回去改一改。
鞭炮烟花还有灯笼倒是不用的,府里会一起备着。
至于新衣,眼见着离过年也不到一个月,再自己做新的定然是来不及的。况许革音还在闺中的时候跟着父兄读书多一些,女红只会些缝缝补补,若要弄些大气的花样实在有些为难。
说到这处,阿册便领着两人去了应天府最好的一家成衣店,此刻竟也还有不少人。
花样都是最时兴的,布料也用的顶好的。
许革音挑了两身圆领袍,一件绛紫的,一件暗红的,想着过年还是穿些红的紫的喜庆一些。
祝秉青平日里偏爱穿些暗色,多青色或藏青的直身,也有时不出门的时候穿些灰褐的道袍,此时这些稍艳一些的颜色加身,俨然一个温润庄正的文官了。
许革音视线在他脸上停留几瞬,视线滑下去,见腰带松松垮垮扣着,布料折起来,堆了一堆褶子。“这身很是衬你,只腰身大了些,回去我给你改改。”
衣衫很是素净,黑线包边,没有什么纹样,布料却是用的很好,隐有流光。
祝秉青不大注重这些,往常的衣服有一部分是赐服,另外的都是阿册采买的时候顺手拿几件。
再给自己和祝秉毅各挑了两身出门,才在长街上走了两丈路,天空竟然飘起了雪花。
初时许革音都没反应过来,平江的雪最早都要到除夕之后才会下的。
从一开始的细碎到后面的大片,好像也只过了几个呼吸。
许革音怔怔抬脸,心里想着应天府的天气变化是不是总是这样急剧?从秋入冬是,从无到鹅毛大雪也是。同平江是很不同的。
雪花落到她仰着的脸上,薄薄一片,触到体温很快消融,许革音倒是一哆嗦。
她往前疾走了两步,身后有人喊住她:“阿煦,别乱跑。”
脱口而出的时候祝秉青自己也愣了一下,随即看到人已经转身过来,下意识敛了神色,将阿册阿册刚刚买来的伞打开,两步跨到她跟前。
雪花落在她头发上,此刻遮在伞下,化得也很快。
祝秉青看了片刻,那雪花化水,眼见濡湿一片,她还无所察觉。正要伸手替她擦一擦,她却倏然低头下去。
“怎的了?”祝秉青摸了摸她的头发,已经有些潮。
他的手指下滑的时候扳指贴上她的脸颊,极端的冷和极端的热,许革音打了个哆嗦,低声道:“你这样唤我……怪怪的。”
祝秉青却倏然笑了,也跟着压着声音:“不是你非要我改口的吗?”
下元节的时候许革音跟他说过自己小名,只是他根本也没有唤过一次。
最近也是终于察觉到祝秉青并不似表面那般不近人情,渐渐胆子大了起来,昨夜里实在是被欺负得有些狠,淌着眼泪将他的种种冷待细数一遍,其中自然包括不相熟的表妹都比他叫得亲近,是死活也不肯配合了。
祝秉青那会儿才弄到半截,不肯停下,又实在被她挣扎得没辙,便皱着眉掐着她脚踝将人拖到身下压住了。彼时也是这么压着声音,哄道:“好阿煦,乖些。”
同样是压着声音讲话,怎么他就能压得这么沉,这么震耳。
此刻许革音再听他喊“阿煦”,即使只是在这样平常的场景里,也不可避免地质疑这一声“阿煦”后面,究竟会不会再跟上来“乖些,还没好”这样放浪的话。
桐油纸伞稍微遮住半点天光,挽起来的头发却没办法掩盖她红透的耳尖。
于是最终她也只是抬眼轻飘飘瞪了他一眼,转身往前走。
原先淡淡的怅惘早被她抛到九霄云外去了,挨着肩膀同行,看着伞外簌簌的落雪。有时候伞顶上积蓄的雪也会一大堆地滑下来,掉到地上再被人踩在脚底,有很微妙的轻响。
她偏头又看了眼祝秉青露在外面的半边肩膀,风将雪花吹进来伞底的时候会在他的头发上沾一些。
许革音抿抿唇,心想,今朝也算共白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