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珵恍然大悟:“所以他才一心求死,因为他落在我大哥手里无非就是背叛旧主,但若是落在别人手里,只怕死都死不成了。”
“十七那日,柳姨出院采买,我托她略打听了一些有关赵千石的事,段家妻女被掳走一事,是一个小摊贩不当心说漏了嘴。”孟冬辞轻叹一声:“可若再想跟那些百姓打听别的,他们却不太敢说,据柳姨说,更有甚者,闻赵千石名而色变。”
“段家母女的去向,是那日我踩着赵千石脑袋,他才说了这二人的尸首所在,”林融霜一副恨得牙痒的模样,“听他话里的意思,死在他手里的人,绝不只段家母女。”
“赵千石多年深耕于吏部,不合计升迁也不惦记调职,说明吏部之内有人能保他富贵荣华,但这个人,未必是受他掣肘的人,”孟冬辞目光落在纸上,“他不知我身份,不知我是不是个徒有声色的纸老虎,所以即便我问他这些,他也不会说真话,但我叫他把近五年曾在吏部来去、现下仍有官品的官员名字说给我,这是随手就能查到的东西,他没必要隐瞒,所以给了我这份名单。”
“殿下这几日跟这郑弘致在工部理事,可若是我现在叫你说出工部所有人的姓名,你可说得出?”
元珵点头:“他能说出的名字里,一定有些与他有过往来,如此,咱们要查他背后的人,会容易很多。”
孟冬辞指尖轻叩那张写满名字的纸:“他骤然不知所踪,还扯出一桩如此骇人听闻的冤案,直接惊动了皇帝,你猜那些被他握住把柄的人慌不慌?”
元珵明白孟冬辞的意思,将赵千石送给元轲,投诚只是其一,即便那些人查出来,又有谁敢去劫嫡皇子的暗牢。
御史台听命于元轲,他们如何弹劾赵千石,不过是大皇子一念之间,无论查案还是定罪,赵千石身后的人,都灭不了他的口。
他沉默片刻,忽然问孟冬辞道:“娘子曾说御史台重要,可我听闻,你任左相的同年,大煜女帝下旨裁撤了大煜的御史台,这是为何?”
孟冬辞指尖一蜷,手里的羊毫在纸上划出一道由浓而淡的墨痕。
“你好像很关心大煜朝堂上的事?”孟冬辞搁下笔,睨了元珵一眼:“怎么?殿下至今,仍想到大煜去做官么?”
“那也要看娘子愿不愿意收我,”元珵瞧出孟冬辞的刻意遮掩,但仍顺着她的话笑道,“若娘子不嫌我愚笨,我……”
孟冬辞打断道:“我嫌。”
元珵:“?”
*
刑部接手赵千石一案后,御史台仍有源源不断的弹劾折子送入宫中。
非但如此,自正月二十二日登闻鼓响过之后,鼓院的人便再没消停,每次鼓响都是冤情,而这冤情的事主,无一例外的,全是这位至今仍不知所踪的赵千石赵大人。
一个七品官,在职二十八载,竟将律法上写了的与没写的过错,全犯了个遍。
十件八件可信,百八十件也勉强能信,但凭他一人之力,定然作不出如此花样繁多的妖来。
赵千石没有成家,那便只能顺着他赵氏一族来查,这一查才知道,赵千石此人,不过赵氏一族中最无关紧要的一个旁系,赵家最出息的一位,是洪辽戍边猛将赵赉,官拜辅国大将军,三皇子手里的兵权,就是这位赵将军挂印后,从他手里一点点接过去的。
这赵赉挂印已近十载,在任时战功赫赫,忠心不二,很经得住查,但他下头的鸡犬们,就没那么清廉了。
拔出萝卜带出泥,赵家查了一圈,竟又绕回了吏部。吏部右侍郎兆余原名赵余,竟是这位赵赉将军的堂弟。
这兆余手握武官选任,还有协尚书管理四选之权。
而这赵千石,当年就是他一手带进吏部的。
可他手里只有协理之权,最后拍板的,还得是吏部尚书这个当家人。
再查。
这位当家人可谓一手遮天,什么‘四善三最’,什么‘身言书判’,通通不作数,衡量标准都只是送到他手中的金银。
为下者贪与不贪、清廉与否、政绩如何,不过是金银堆砌下,他笔下、口中的寥寥数言。
元珵在工部一得着这消息,提前下值回去告诉孟冬辞。
孟冬辞午睡起来便在院门处布施,这会儿才忙完,元珵远远见了她,便立时翻身下马,朝她深深作了一揖:“娘子莫不是开过天眼,能见天机?你可能看姻缘?”
孟冬辞挑眉:“不过手熟。”
元珵:“怎么说?”
孟冬辞拿过一块儿帕子擦手,复指指街巷上正逐个亮起的窗牖:“殿下与其醉心姻缘,不如回身看看——”
“这每一盏亮起的烛火里,都照着一户人家,他们活得不好,不会是他们不想好好活,只会是上位者尸位素餐,贪墨成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