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近夜半,寝殿内烛火大都熄了,唯有靠近梳妆台两个抱柱灯亮着。
羽涅躺在柔软的大床上,身上盖着的杏黄苏绣绸缎单衾薄若无物,帐中散发着沉香与少许安神香混合的味道。
如此舒适的环境,放到以前,她早该沉沉睡去,可眼看着时间快到寅时,她却辗转难眠。
在众人眼中,此番乃是顺和公主首度还朝。依制,各命妇、宗亲、大臣皆当递帖谒见。礼法森严,她终究寻不出推拒的由头,只得接受那几封拜帖。
推又推不掉,马上就要面见那个在史书上留下千古骂名的奸佞之臣,这搁谁身上能睡得着?
更令她始料未及的是,虽然早先就猜测过桓恂的年纪可能不大,但亲耳听见还是让她震惊不已,此时的桓恂竟然还不到二十岁,连加冠之礼都尚未行过。
晌午时分宋蔼的话语又在她脑海中回响:“桓少傅虽年纪尚轻,却已深得天子宠信,位列陛下身边的近臣。如今更是身兼东宫少傅之职,储副都要尊称一声老师。”
她不由得暗自摇头:同样都是人,这差距未免也太悬殊。自己在这个年纪时还在学校里为六级考试抓耳挠腮,人家却已经在朝堂之上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将整个朝局玩弄于股掌之间。
这对比之强烈,简直让人气愤,造物主未免太偏心。
想到此时的桓恂跟自己年纪相仿,羽涅在床榻上又想起,史书说他,为巩固权势不惜血洗朝堂一事。
毫无疑问,这当真是个凶残之人。
她不禁生出可怖之意来,他既然这么厉害,自己哪里要是做得不顺他意,一句话说错惹怒了他,他不会给她一刀吧?!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她顿时觉得颈后发凉。
明日相见时该如何应对才好?她知晓那么多关于他的隐秘,光是想到要在他面前强装镇定就让她颇为胆寒。
“三清师祖在上,明日可千万保佑弟子不要出差错。”她在心底默念着,辗转反侧间,她索性翻身平躺,盯着头顶纱帐发呆。
她一方面除了担心自己演技拙劣,稍有不慎就会引起那位权臣的猜忌,另一方面,却又压不住心底翻涌的好奇,这位少年权臣究竟生得何等模样,能让向来惜墨如金的史官都破例大书特书。
她脑海中又浮现出《北邺覆亡录》里那句令人过目难忘的评述——“金相玉质,貌若神铸,立如青松照月,行若瑶林琼树”。短短十六字,连史笔好像都为之倾倒。
当真有人能担得起如此盛誉?她不由得暗自揣测。
这么想着,一阵困意逐渐来袭。
她打了个哈欠,眼皮越来越沉,终于在暖融融的香气里,慢慢合上了眼。
*
卯时末,天已大亮。
纱帐被人撩起,处于睡梦的羽涅,听见有人轻唤她:“公主…公主…该起床了……”
羽涅在梦中皱了皱眉,昨夜睡得太晚,她此刻眼皮沉得抬不起来,含糊地“嗯”了一声,翻个身将腿横跨在锦被上,又沉沉睡去。
皇家重礼仪,饶是睡姿也讲究。
她这般大咧咧,吓得翠微慌忙瞥了眼身旁同垂首而立的宋蔼。
见她面色平静,翠微这才略略定神,上前不动声色将床上人的腿挪回被中,凑近耳畔细声道:“殿下…各宫人都候着为您梳妆呢…过会儿昨日递了拜帖的大臣宗亲该来了,快起吧……”
这句话犹如命中她的死穴,羽涅遽然从床上“腾”一下弹起,着实把一旁候着的工人吓了一跳。
羽涅眸光一转,方才还惺忪的睡眼此刻清明如水,仿佛刚才赖床的那个人不是她一样。
她理了理散乱的鬓发,端出一副公主威仪,正了正神色:“翠微说得极是,那别等了,快些给我梳妆吧。”
翠微以为她又要做出甚么惊天动地的事,心陡然惊了一下。
好在她没露馅,她悬着的心放回肚中,应道:“是,殿下。”
没当公主前,羽涅不知梳个妆得费这么久工夫。她在道观时,不过清水抹把脸,木簪子挽个髻就算结束,哪知此时化妆梳洗如此费时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