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带着十几个徒弟,负责一段路基的碎石铺设。
他赤着上身,古铜色的皮肤上汗水横流,肌肉虬结的手臂挥舞着大锤,将采石场运来的大块青石敲打成均匀的碎石。
“都仔细看点!”赵墩子声音沙哑却洪亮,“这路基是铁轨的根脚,碎石要铺得平,夯实!要是软了,陷了,将来那铁龙跑起来,可是要出大事的!”
一个年轻徒弟一边擦汗,一边嘀咕:“师傅,咱干了一辈子石匠,修桥铺路,砌墙盖房,哪样不是用手、用脚丈量?可这。。。。。。这给铁铺路,听都没听过!那铁龙,真能自己跑?”
赵墩子瞪了他一眼,手下敲击的动作却不停:“你懂个屁!陛下是天上星宿下凡,弄出来的能是寻常物事?天工院那些大匠,哪个不是顶尖的聪明人?他们既然造出来了,那就肯定能跑!咱们的活儿,就是把陛下和大匠们画
在纸上的线,在这地上给立起来,夯实在了!这是万世基业,马虎不得!”
他望着眼前已经初具雏形的碎石路基,以及旁边堆放着的,在阳光下闪着寒光的工字型钢轨,眼神里有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
他可能不懂什么叫做“工业革命”,但他明白,自己在参与一件前所未有的,了不起的大事。
不远处,另一队人马正在忙碌着铺设枕木和钢轨。
领头的是一位名叫李铁柱的年轻工匠,他原本是龙江钢铁厂的学徒,因为心灵手巧、略识几个字,被选拔来参与铁路铺设,还接受了天工院匠师的短暂培训。
“对准器线!枕木间距要严格按照标尺来!”李铁柱声音洪亮地指挥着。
民夫们喊着号子,将一根根浸过桐油、沉重无比的硬木枕木抬到指定位置放平。
接着,更重的钢轨被用特制的工具吊装过来。
李铁柱亲自拿着卡尺,仔细校准钢轨与枕木,以及两条钢轨之间的间距和水平。
他的动作一丝不苟,因为知道失之毫厘,谬以千里。
“铁柱哥,这铁家伙这么沉,那铁龙拉着更沉的车厢,真能跑起来?”一个相熟的民夫一边拧紧着固定钢轨的硕大螺栓,一边好奇地问。
李铁柱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肯定能!我在西山试验场亲眼见过!那车头叫‘内燃机车”,不吃草不喝水,就喝一种叫?柴油”的油,冒着一股青烟,力气比几百头牛还大!鸣的一声就冲出去了,声音跟打雷似的!等咱们这条
路修通了,从应天到松江,听说一天就能打个来回!”
“一天?我的老天爷!”民夫张大了嘴巴,满脸的不可思议,“那。。。。。。那以后咱们送粮去松江,再也不用摇好几天的船,看老天爷脸色了?”
“那是自然!”李铁柱自豪地说,仿佛那机车是他造出来的一般,“以后啊!不光送粮,送啥都快!陛下说了,这叫。。。。。。对,叫“交通提速,经济腾飞!”
工地上最多的还是征调来的民夫。
他们来自应天、镇江等沿途府县,按照“以工代赈”的方式,在这里付出劳力,换取养家糊口的钱粮。
工作无疑是极其辛苦的。
开挖土方、搬运石料、夯实地基。。。。。。
每一天都是对体力的极限考验。
监工的吏员虽然严厉,但皇家商行提供的伙食和工钱却比以往任何徭役都要优厚,至少能让家人吃饱饭,甚至略有结余。
夜晚,工棚里鼾声四起。
浑身酸痛的民夫们聚在一起,最大的娱乐就是听那些去过试验场或者略知内情的人,描绘那“铁龙”的模样和奔跑的威势。
“等路修好了,俺一定要攒点钱,坐一回那火车!”一个年轻民夫憧憬着,“听说里面座位可舒服了,比骑马坐轿都稳当!俺要坐到松江口,看看大海是啥样!”
“瞧你那点出息!”旁边年长的笑骂着,眼神里却也带着同样的向往。
辛苦之余,一种参与历史创造的隐约自豪感,以及对未来便利生活的期盼,支撑着这些最底层的劳动者。
他们或许不明白深奥的技术原理,但他们用最原始的汗水和力气,一寸一寸地将那条象征着未来的钢铁脉络,向着东方的大海延伸。
从应天到松江,沿途数百里,无数个像赵墩子、李铁柱这样的工匠和民夫,组成了这条铁路最坚实的根基。
他们的汗水滴落在枕木之下,他们的号子回荡在田野之间,与钢轨的碰撞声、内燃机的轰鸣声,共同奏响了大明迈向工业时代的第一首激昂乐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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