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不上前来?”太后道。
纪襄双目直视着太后,问:“我倒是想问娘娘一句,娘娘今日认定我有错要惩治我,是把我当成长秋殿的宫人,还是当做家中小辈?”
话一出口,纪襄闭了闭眼。
讲理这一步,大概是行不通了。
她的语气生硬成那样,太后怎会听她好好讲理?
也许是做小伏低惯了,一旦有了反抗的心思,过往的委屈和不甘都累积在一处,便再也做不到和之前一样柔声细语。
章太后满脸怒色,斥道:“你这是什么话?”
纪襄道:“若娘娘将我视作长秋殿的宫人,还请将这八年的月例都先发我。若是把我当成家中子侄小辈,那我姓纪不姓章。若把我看成未来的章家妇,那也该是苏夫人来管教我。”
她看向苏氏,她已看出来,苏氏今日会出现在这里,显然就只是为了要问她那句话。
话已经说得如此不客气,她不介意得罪太后的同时,再将苏氏拉下水。倘若能让苏氏厌恶她,反对她和章序的婚事,那简直是意外之喜了。
一旁的苏氏原本还在惊讶太后居然如此吝啬,一听到牵扯到了自己,连忙也站了起来。
她赔笑道:“阿襄所说的虽然直率了一些,细听却也有些道理。娘娘莫要动怒了,本也不是什么大事,她小孩子使性子也是有的,咱们做长辈的,日后好生教着便是了。”
苏氏已经后悔将这事告到太后跟前,平心而论,纪襄错不至此。这事万一被章序知道,指不定又要大闹一场。
而纪襄的话简直有些忤逆了,和过去乖顺的样子一点都不像,哪里还能指望她忍声吞气,不告诉章序?
太后难以置信地盯着纪襄冷淡的脸,仿佛今日才认识了她。
她原本想厉声斥责她没有礼数,忘恩负义,不敬皇家,戒尺责罚都是便宜了她,却一时呼哧呼哧说不出话。
一旁的嬷嬷宫娥忙着给太后抚心顺气,章太后面沉如水,额头青筋都鼓了出来。她一向将纪襄当成自己的从属,万没有想到还有被她顶撞的一日。
她不过是要小小教训她一回,竟然如此放肆?
苏氏和唐嬷嬷不断劝慰太后,终于让太后的脸色好看了些。二人又都给纪襄使眼色,示意她再次认个错。
她们眼中,都带着毫不掩饰的恳求之色。
纪襄明白,真把太后气病那就不好了,在场的不论是苏氏还是宫人都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她微微屈膝,简短道:“是我不好。”
太后重重地哼了一声,道:“今日才知你如此忘恩负义!”
纪襄原本不想再多言,突然想到这是个提出解除婚约的大好时机,正要开口时,一直在留意她动作的苏氏道:“哎呀,阿襄的脸怎么红?”
闻言,纪襄诧异地摸了摸自己的脸。
几个宫人都配合地说她脸色不对,应是热糊涂了。你一言我一语,就将纪襄送神一般着急忙慌送了出去。
纪襄啼笑皆非。若是她老老实实应了,苏氏约摸也不会如此卖力帮她说话,帮她脱身。但她不肯认罚,执意要和太后争执,苏氏和一众宫人反而都害怕事情闹大起来,各个都在相助。
她坐在了马车上,拿起团扇给自己扇风。
背后已是一层细汗。
她小心惯了,其实在宫里时还是很害怕的。当时是什么都没有想,没有考虑后果,才会大胆说出这样一番话。
纪襄冷静下来,仔细想想,惹怒太后最差的结果,无非也就是一顿打吧?
至于日后如何,她无奈地笑了笑,原本一眼能望到底的平稳人生,已经悄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大变化。至于往后究竟会怎样,她自己都不知道,也没有了要提前做打算的说法。
不过此事还是有一桩好处的,她发了一场脾气,也许太后和苏氏就会重新考量她和章序的婚事了呢?
思及此,虽然纪襄对往后还是迷茫,还是情不自禁展颜一笑-
纪襄回到司徒征的别院后,就立刻沐浴。
馥郁香汤中,她彻底放松下来。
在以前,在一件不快的事后,她的脑中都会反复浮现令她害怕或是不安的场景,即使想要克制却怎么也克制不住。但今日,她只要不主动去想,竟一次都没有出现在脑中过。
这事,大约也就这么过了吧。换做从前,她一定伤心太后如此严苛对待,如今倒是毫无波动。
她反而有闲心仔细回想了一遍,总觉得自己的表现不够好。让她现在想,就想到了许多讥讽的话,句句带刺,句句不重样。
纪襄有点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