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无错红着脸掐了掐大腿,似乎在隔空惩罚不听他指令的身体器官。
等待餐食上桌的时间里,叶无错如坐针毡。
他确实饿了,一整天水米未进,情绪又大起大落,整个人又累又饿。
累倒是其次,主要还是饿。
饿到胃隐隐作痛。
但是这种痛,他早就习惯了。
他在越家也经常挨饿,总是吃了上顿没下顿,越金兆所谓的资助完全是无稽之谈,他更像是一个人质、一个把柄、一个讳莫如深的笑话。
但是,比起吃下食物缓解胃部的哀鸣,他更想在年妄面前维持最后的体面。
船上的餐食们精致又昂贵,餐具同样复杂多样。
牛排有牛排刀,鱼肉有剖鱼刀,林林总总加起来十几样,鳞次栉比地摆在手边,不像是餐具,倒像是刑具。
一刀一刀,割开卑微之人最后的遮羞布。
这些餐具,叶无错一样也不会用。
对他这样的人而言,就连最基础的刀叉,用起来都比解高数方程要来得困难。
越稜刚上船的时候,带他去过餐厅,看着他手忙脚乱的样子,对他说“下等人坐什么餐桌,在地上放个碗就行了”。
所以他没有吃,一口都没有吃。
他宁可饿着,也不愿被那样侮辱。
而现在,同样的事,他不想在年妄面前重演。
即便年妄温柔又和蔼,与越稜那种畜生相差甚远,他也不希望自己把刀叉用得乒乒乓乓,在这寂静又安宁的地方敲响一曲耻辱的乐章。
世间众生都能随意地嘲笑他,笑他是一个故作清高的贱人,都快饿死了还在意那些不疼不痒的小事。
可是,在烂泥里摇尾求生需要强大的心力与勇气。
而他又累又饿又绝望,就连灵魂都快散去了。
他已经做了太对太多“对”的事,他只想为了自己可悲的自尊心,做最后一件“错”的事。
叶无错做足了心理准备,打算在餐食上来之后拒绝年妄的好意。
然而,他设想了无数可能出现的餐食,却怎么也没想到,端到他面前的,是一盘装在精致餐具中的——
炒面。
仿佛学校门口的小摊摊主刚炒出来的那样,根根分明的面条里掺着金黄色的鸡蛋、碧绿的小青菜,中间掺杂着数量不多但起到锦上添花作用的肉末。
不像是船上的公共餐厅里提供的熟成牛肉或是生鱼料理那样,主要餐食只占一个可怜的底,其他空间则用不能吃的花花草草妆点。
面条满满地装满整个餐碗,看上去沉甸甸的。
随着巨大的视觉冲击一同而来的,是熟悉又诱人的油脂香气。
滚烫的热气沿着鼻腔一直进到胃里,令饱受折磨的器官更加紧缩,口腔止不住的分泌唾液,浑身上下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饥饿,转眼间便将叶无错“宁可饿死不用刀叉”的心理准备瓦解得粉碎。
而且,根本就没有刀叉。
放在叶无错手边的,是一双筷子。
紧挨着筷子放的,不是十几样叶无错看不明白的餐具,而是亲切可爱的小瓷碗,装着醋、小葱、洋葱、蒜、辣椒和其他的调味料。
同样是分门别类,彰显的却既不是权利也不是高贵,而是一种无声的体贴。
——谁让叶无错也不说要吃什么,这些可能是忌口的调料,自然也就没有帮他加进去一起炒。
年妄那边就没这么复杂的调料碟,因为他提前告知了厨师自己的口味,所以放在他面前的,是已经调味得恰到好处的炒面。
“吃辣自己加。”
年妄很喜欢吃炒面,东西一上桌他就拿起了筷子,简单交代了叶无错一句后,便大快朵颐了起来。
他其实有点担心叶无错不爱吃炒面,如果真是这样,厨房倒也能重新做叶无错爱吃的东西,但前提是——叶无错得开口。
如果叶无错无论如何都不肯开口,也不肯动筷,那年妄也拿他没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