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好比,好不容易过了黏黏答答的梅雨季,天刚放了晴,家家户户都拿出捂霉了的被子、衣服大洗特洗,结果还没晾干,转头天又下起淅淅沥沥的雨,虚晃一枪搞诈骗,怪恶心人的。
林书蓉起初并不觉得那女的是个变态,听说她的父亲在外交部是位级别不低的干部,没想到这种家庭还能养出来这样一位恶趣味的放□□孩儿,实在有辱门楣。她写信给林书蓉,在信里极尽描写她和楚致远第一回做成那事儿的各种细节,言辞间放荡又处处透着傲慢与炫耀,她说楚致远衔着她的时候,她能看清他正头顶那个十分端正的旋儿,两人是怎么在最快乐的时候搂在一起激动到打哆嗦。
这些恶心的话,林书蓉捧着信的时候,完全泪如雨下,并且感觉自己受到了一场前所未有的莫大侮辱。
她不懂为什么那个女孩儿都已经胜利抢走了她在大学恋爱三年的成果,她也早就跟楚致远说清楚了,这辈子不会原谅他,并且死生不复相见,那个女孩儿凭借良好的出身和普通人无法企及的顺畅人生,轻易掠夺走别人的伴侣,什么都该满意了,却偏偏在自己快要走出伤痛的时候,寄来一封这种恶心人胃口的信。
林书蓉一连做了好几晚的噩梦,她会梦见和楚致远在大学里最快乐的片段,回忆有多快乐甜蜜,画面一转,就有多讽刺和恐怖,他和那个女孩儿浑身赤裸地躺在一张洁白的床上,他们肢体交缠,头颅凑在一起,餍足地露出对自己的嘲笑。
有了第一封信,就有第二封、第三封……林书蓉刚开始每一封信都看,每打开一封信,她都要经历好久才能走出伤疤,和方和平在一起,就是受了其中一封信的刺激。
那会儿林书蓉已经不打算留在北京了,辞去了实习单位想给她转正的好意,把毕业后的就业方向转回了老家。分了手,加之父亲突然离世,林书蓉的心一下空空的,可能短时间内生离死别都经历了,便觉得以后工作离家近点儿好,想家了,随时都能回家看看。
林书蓉在毕业前三个月,就坐着火车南下回到荷县,又联系了母校老师,请求老师凭借人脉,帮忙介绍一家可以接受实习生的单位。
她回荷县的第一天就遇见方和平了。
他也是县中的,比她年长几岁,个子很高,但长相并不俊美,只能算是五官方正,气质上过得去。她回学校找老师帮忙,方和平回学校帮朋友的孩子打听中考填报县中的分数线,他的朋友一向很多的,还有不少年纪差一轮的忘年之交,朋友有年纪那么大的孩子,熟悉他的人会觉得一点儿不稀奇。
林书蓉和方和平有相同的语文老师,语文老师连着任了七八届的班主任,当着老师的面,两人就这么认识了。
方和平是什么人,从小到大,只要他喜欢的东西,就是天上的星星,家里头也想办法给,谁叫传到他这一代已经人丁单薄,寥寥几个叔伯,生的还都是清一色的女孩儿,只有他这么一柱香火可堪委以重任。方和平虽然泡在一竿子堂表姐妹中长大,但第一次对女孩儿动心,却开窍得很晚,林书蓉的出现,便是他命中的煞星。
方和平自觉平时挺会逗女孩儿开心,那些带着女生们寻欢作乐的把戏,他应该造诣登峰,但碰上冷若冰霜的林书蓉,他真是黔驴技穷,彻底束手无策了。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爱一个人,就会因为那个人,而完全变成另外一个人。
认识林书蓉以前,方和平觉得自己巧舌如簧,认识林书蓉以后,方和平觉得自己应该拜鹦鹉为师重新学说话,不然林书蓉听了他说的那些笑话,怎么总也不笑?
方和平追人的方式很笨,因为他从没这样豁出全部自尊地去地追一位女孩儿,一遍遍地接人下班、请人看电影、吃饭、逛公园,尽管对方被盛情邀请十次里头可能只答应一二回,方和平都跟被天上掉下的馅儿砸中似的,美死了。
有一天,林书蓉是红着眼睛来赴约的。
天刚擦黑,方和平手心捏着两瓶北冰洋汽水,像尊雕塑似的立在电影院门口。林书蓉来了,脚步格外蹒跚,方和平却没发现异样。他从来不敢正面盯着林书蓉打量,他只敢趁看电影的时候,偷偷时不时瞄一瞄她。她看电影,他看她,也算这场约会皆大欢喜。
那天明明是放映一部外国进来的喜剧电影啊,林书蓉居然哭得跟泪人儿似的,眼泪珠子啪嗒掉个没停,方和平吓坏了,他和林书蓉看电影向来心不在焉的,毕竟大多数时候醉翁之意不在酒,还以是自己订错了电影,可抬头一看荧幕,确实是金发碧眼儿的外国演员啊,是那部喜剧没错。
方和平掏出自己兜里的手绢儿递给林书蓉,林书蓉顿了一下。
林书蓉突然攥起方和平的手,直接往电影院外头走。
方和平觉得自己晕乎乎的,被林书蓉握住的那只手,手心位置烫开了锅,直冒手汗,等他再过神来,林书蓉已经拉着他走出电影院好久。
林书蓉终于松开了他的手,掩着泪从兜里拿出一封皱巴巴的信,她不打算瞒着方和平了,她快被这些京城寄来的信给逼疯,楚致远的新女友三五不时地寄信过来,林书蓉的魂儿都被这一封封信给搅散了。她不想看的,但那上头有女巫下的魔咒,她跟个牵线木偶似的,有人提着那根线控制她,逼她不得不看那些不堪入目的文字,一遍遍扎痛自己的心。
路灯下,方和平的脸色很难看,五月的天,不知是巷子里哪一户人家的刺槐开出墙来,方和平读完信,脸色和那惨白的花瓣也差不了多少。
林书蓉说:“方和平,我实在痛苦得没有办法了,我被一个疯女人缠上,她占有了我前男友,而我这个失败者好没出息,到现在为止,都没有真正放下。不然我怎么一遍遍地打开那女人寄过来的信?我太瞧不起自己了,为了这么一段笑话似的感情,居然把自己陷入了这种难堪的羞辱之中。那个女孩儿每寄一封信来,我都会控制不住我自己去打开,有时候一星期收不到一封,我甚至会焦躁不安,觉得自己不能随时把握他们的感情动向,我终于沦为了那个被设计好的光明正大偷窥者!”
她还告诉方和平,她对他其实一点儿意思都没有,纯粹是为了有个人能陪着自己,弥补失去男友的空虚,这里头带着点儿报复的意味,他只是她报复的工具,她在遥远的彼岸,向前男友示威,她的身边也有一位新人,她的魅力一直春秋鼎盛,什么时候都不乏猛烈的追求者。
方和平渐渐捏紧了拳头,却不是责备她,而是将那信撕成一条一条的形状。
他皱起眉,认真地对林书蓉说:“你应该写信回击回去,并且表现得自己一点儿不在乎对方的挑衅,甚至要轻蔑高傲地质问她,是什么样的爱情,费尽心机得到后,却令一个原本可爱与骄傲的女孩儿变得如此疯魔?”
方和平冷笑一声:“何况她有什么可傲的,只不过仗着家世,骗走了一只长着势利眼的狗,那狗还背地里对她还不忠诚,时不时为前主人牵肠挂肚,最终被发现了,这才闹的现主人时不时朝前主人发疯,这是她在发泄心中对这条狗的不满,以及对自身魅力的怀疑。”
还是男人了解男人,方和平猜对了,因为楚致远在和新女友最快活的时候,嘴里面叫的名字是书蓉,这极大地刺痛了新女友的自尊心,燃起了人家内心的熊熊嫉妒之火。
林书蓉撑大了眼,她从来没想过是这个原因,她只是傻傻地以为,寄信这种把戏不过是那种有权有势大小姐的恶趣味游戏,那个高傲不可一世的大小姐想看到她这样出身低到尘埃里的女孩儿难受露怯,证明她这样卑微的人,根本无法配上楚致远。
老天!她没想过,原来信的背后是这样!
方和平捏了捏她挂着清泪的脸颊,笑了一下,“傻孩子,你真傻,跟这种人有什么可周旋的。信就我替你写吧,不过需要你的笔迹誊抄,恶心人这种事,估计你肯定不行,但我在行啊!还有,你说我是你的报复工具,那么请你牢牢握好我这柄利剑,我会替你刺向你的敌人,守卫好你的尊严与骄傲。这世上人和人相处,逃不开一个利字,被你利用我心甘情愿,并且,请你以后好好利用,我会毫无保留地当好一柄工具。”
林书蓉完全呆住,他说她傻,但他却说自己心甘情愿沦为她的工具,那么他们之间,到底谁是傻的那个?
林书蓉至今为止没找到答案,不过从那以后,她再也不看京城寄来的信了。
第26章二更合一
临走的时候,林夏青的肩膀上又多出来两只布包,一只小点儿的装着饭盒,里面是供电局食堂的糖醋排骨和炸带鱼,林书蓉狠狠心,一次性付出去四张饭票,两只饭盒的荤菜这回打得丝毫不手抖,排骨和带鱼把饭盒塞得满满当当,林书蓉还特地让档口的师父多往糖醋排骨上撒些白芝麻,因为她听人说芝麻含油量高,体质弱的病人吃这个很滋补。另外一只包口袋就大了,那是林书蓉上大学时穿梭教学楼和图书馆学习的御用书包,里面装十来本书都不是问题。
林书蓉嘱咐林夏青:“一定要把恢复高考以后的历年卷子都认真做一做,这些都是我回县中跟各科老师大费周折讨来的,欠了不少人情,卷子虽然不全,但也够用了。抓紧时间,趁这半个月好好刷题,这点儿时间没法系统性地学习,摸底考只能先赌一把了,就从这真题上押题。”
林书蓉的思路几乎和晋扬一样,他们都是考上大学的骄子,站在出卷人的角度思考出题方式,既然是针对高考的摸底考,很大概率出卷人会在高考真题上做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