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夏青回答:“我叫林夏青,今年十九了。”
周霁光脸色突然心里有几分不是滋味,原来春锦这么早就结婚了?这是不是意味着她后来没有继续念书,没有上大学?周霁光突然有点心痛,在那艰难荒唐的岁月里,确实很多人没机会上大学,可这许多人里不该有春锦,周霁光心里难受,曾经春锦是班上英文最好的学生,他们都觉得她长大是做外交官的材料,周霁光想起女孩昔日在讲台上闪闪发光领读英文课本的样子,还是会为女孩身上的美好与美丽所心醉。
周霁光永远记得她的样子,藏在心里。
“以后叔叔就叫你小夏吧?你妈妈以前最喜欢的季节就是夏天,最喜欢的颜色是绿色,她说夏天和绿色代表生命力,你这个名字应该是你妈妈给取的。”周霁光哽了下喉咙,终于开口问道:“小夏,你爸爸呢?你妈妈受伤了,如果方便的话,还是请他来照顾比较好,你还是个孩子,这种事情应该大人来做。”
林夏青又不是什么迟钝的人,周霁光的三言两语,她已经听出来眼前这位在官场上混得不错人物曾经也是她美女妈妈石榴裙下的一枚追随者。
林夏青是骄傲的,她的母亲既美丽又善良,还非常坚韧隐忍,这样的女性配得上任何人的喜欢。
“我没有爸爸。”林夏青平静地说,“他应该是死了吧。”
不夸张地说,周霁光原本小心翼翼试探的眼睛里真是一下有了火花,林夏青捕捉到了他眼底的那一抹兴奋与激动,可是转念一想,四十好几的中年人了,这位周长官难道没有妻子没有家室吗?林夏青不得不防备一下,省的周霁光有家有室还把主意打到昔日的青梅竹马身上。
“周叔叔,刚刚我说的不对,我从出生起就没见过我的爸爸,说他死了是带着情绪说的,至于他是不是还活在这个世上,我和妈妈无从得知,我妈妈实际上并没有离婚,也没有丧偶,我也一直还有一个名义的爸爸。这些年是我妈妈一个人拉扯我长大的,我们原本生活在荷县的乡下,前不久才搬到青市生活,你看见了,这间房子是附近食品厂的家属院,是我和妈妈从他们厂职工手里租赁下来的。”
周霁光惊讶地说:“你们之前一直在荷县生活?多年前我们家打听到的是春锦一家去南方生活了,看来消息有误,原来兜兜转转,这么多年春锦一直没离开过青市。”
他有点难过,分开的三十几年,原来他们距离得并不遥远,可是上天却从来没让他们重逢过。
林夏青疑惑地说:“周叔叔,你真的和我妈妈是邻居吗?我妈妈是乡下长大的,可是从来没听说过有你这号邻居,你看起来对乡下也不太熟悉的样子……”
周霁光脸色一顿,说:“你妈妈就是青市人呀,怎么会在乡下长大?十岁以前我们住在八大关的同一条路上,两家只隔了一排松树绿植。你妈妈是家里老大,下面还有两个弟弟和一个妹妹,我们走散的那一年,你小姨还是个在你姥姥怀里吸手指的小娃娃,娇气难哄又是个小馋丫头,她谁的话都不听,唯独听你妈妈的。你妈妈在弟弟妹妹的眼中那是绝对的老大,你姥姥可省心呢,你妈妈长得漂亮成绩又好,还能管着弟弟妹妹,我家老太太常羡慕你姥姥会生孩子。你姥姥在麻将桌上是常胜将军,一边抽着女士烟,一边等着你妈妈给她送饭。你妈妈是个鬼机灵,家里明明有保姆可以给送饭,再不济组织麻将局的主人家也提供饭菜,可她偏截了饭盒自己送,因为每回只要你妈妈一送饭,你姥姥就少不得从赢来的钱堆里抽出几张钞票塞给你妈,别人也都夸你姥姥生了个孝顺女儿。”
周霁光说起往事脸上笑眯眯的,他曾经也是乔春锦给母亲送饭的受益者,乔春锦拿了钱,会请弟弟妹妹吃雪糕,他这个死皮赖脸的邻居也会趁机跟在乔春锦屁股后头,美其名曰帮她一起看孩子,其实是等着和她一起出去吃雪糕。他家不像乔家,父母都是性子十分沉肃的人,父亲是军人不必说,对待儿子纪律严明,恐怕待他比管底下的兵还严厉些,母亲又是书香门第出身,在长子周霁光身上少不得寄予厚望,母亲会放纵溺爱弟妹一点,但是周霁光作为家中长子,很小年纪就被母亲要求要有大人的样子,她虽疼他,但终究比弟弟妹妹们少了几分慈软与偏爱。
林夏青已经完全听傻掉,八大关?麻将?保姆?那一带全是一幢幢独门独户的别墅啊,这些东西怎么会和乡下出身的母亲沾边?
不过林夏青很快想起来之前从母亲身上感受到的怪异之处,无论是晋扬在病房里请自己喝咖啡,又或者是方和平提来精贵的荔枝,母亲的反应都是平平无奇,仿佛司空见惯。
眼下那些诡异反常的缺失,从周霁光嘴里都得到了印证。
周霁光也察觉到了事情不对劲,乔家曾是当地有名的生意人家,生意一度做到香港去,怎么乔家的第三代会自认为自己祖上一直藉藉无名待在乡下?
他们中间一定缺失了重要的一环,这一环就是这些年乔春锦究竟经历了哪些事情,又是怎么与家人失散的。
周霁光心中笃定,只要乔春锦醒来,一切都会有答案。
想起来林夏青刚刚说地上的麻袋里是她去南边进的货,周霁光不由心中一紧,春锦已经没有得到应有的教育资源念完大学,春锦的下一代不能再继续有遗憾,于是周霁光说:“小夏,你说你去南边进货,那么你还在上学吗?如果家里有什么困难,不能继续让你上学,周叔叔一定竭尽全力让你重返校园。”
林夏青微微一愣,她没想到周霁光会这么心细周到,“周叔叔,我忘记说我们搬来青市的原因了,我考上了市里的复读学校,我妈来市里陪读,我们才租了这里的房子。”
周霁光欣慰道:“那就好,将来的世界得知识者得天下,和平年代我们这些粗鲁野蛮的军汉要渐渐退居幕后养精蓄锐了,马上就要迎来一个百花齐放的时代,你要好好念书好好学知识,将来一定会有出息的。对了,你在哪个复读学校?周叔叔或许能请让帮你在学校多关照关照,你母亲带着你在市里念书不容易,我作为长辈有义务对你多帮衬一把。”
林夏青说:“我在离这不远的育人学校复读,边上的邻居也在那附近上班,我们约好了,平时她上班的时候可以载我一程。”
育人学校……周霁光一时半会想不起来有什么人脉可以直接找到学校的领导,但整个片区的大领导他熟,想来找人疏通关系也不过就是一通电话的事,周霁光可不想看到昔日珍重的青梅竹马的孩子,在学校里受什么欺负。
想起自家平时上学车接车送的逆子,周霁光马上说道:“育人学校离这可不算近,骑车也要十来分钟,走路就更不用说了。你会骑车吗?周叔叔等会派人送一辆自行车来,以后你就骑车上下学,老是麻烦别人也不好意思的。你是走读,没住校对吧?”
一辆自行车,就算二手的都得七八十,要是全新的就得百来块,怎么都是一笔不小的数目,无功不受禄,林夏青连连摆手说:“不用了周叔叔,边上的芹姨人很好的,这房子就是她热心帮我们去说和才便宜租下来的,平时我多帮他家孩子辅导一下作业,偿还芹姨送我上学的恩情,芹姨会理解的。”
周霁光不容拒绝道:“解决了上学的问题,放学怎么办?复读学校一般有晚自习,人家家里有孩子要照顾,总不可能一直等你放学跟你一起回来吧?听周叔叔的,以后就骑车上学,一辆自行车对你周叔叔来说就只是一件小事,不许你跟周叔叔客气。”
周霁光低头看了看腕表,“下午三点半我还有个会,时间差不多了,我还得赶回去开会,你妈妈应该没有这么快醒,我晚点再来看你们。”
周霁光的眼神扫过地上的麻袋,突然觉得不顺眼,什么样的货要一个十几岁的孩子跑去南边进货?周霁光有种护犊子的心情,甭管里头是什么东西,他只想全部买下来,省的孩子折腾来折腾去倒卖挣钱。
不过时间紧迫,晚上再来解决这堆看不顺眼的货吧。
他留恋地回望了一眼乔春锦沉睡的卧室,心说:所有的颠沛流离,所有的苦就到此为止吧,有他周霁光在,乔春锦和她生的闺女,永远都可以做被宠爱的公主。那个姓林的是什么鬼男人?孩子生下来就没见过父亲,春锦也没有丈夫,妈的占着茅坑不拉屎,滚边去。
当然,周霁光心中的腹黑小九九绝不会被人看出来,对着林夏青,他是那个慈爱大方的长辈叔叔,离开的时候,一脸笑意地对她说:“小夏,周叔叔回来可以给你带晚饭,你喜欢吃什么菜?周叔叔让人给你做。”
周霁光自己对吃的没多大讲究,虽然部队给他配了小食堂,但他平时跟着底下的士兵们一起吃大食堂,因为有首长跟着一起吃大食堂,所以周霁光带的部队食堂伙食格外好。
部队饭菜油大盐大,都是年轻气盛热乎乎汉子吃的口味,周霁光觉得她们娘俩未必爱吃,还是让小食堂单独给她们做几样清淡细致的饭菜比较好。
周霁光坐上军用越野走的时候,正巧碰上毛嫂从厂里回家属院解手,厂里的公厕最近归郭暮云清扫,她总觉得在自己院的邻居地盘上排泄不太好,像是故意要恶心为难人家,所以这几天解大号都着急忙慌往回家赶。
毛嫂看着一辆威风的大越野驶出街道,副驾上还坐着一个英武的男人,乖乖嘞,这男人还有专属司机,食品厂的家属院可从来没出现过这样档次的人物,她揉了揉眼睛,看见汽车扬起尘土后面的林夏青,一时忘了肚子疼,笑吟吟地走了上去。
“小夏,你在市里还有亲戚啊?我在这一片住了这么多年了,从来没看见过这么气派的汽车,就连咱们厂长的公车都比不上刚刚那辆。”
林夏青见是毛嫂,亲密挎上她的胳膊,请她不要被吓到,“毛嫂,我妈今天受伤了,就是刚刚你看的那辆军牌越野汽车送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