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小芹对堂姐从来又爱又恨,听人说马小萍这几天腰疼,又替人急上了,马小萍刚拎着布包踏进办公室,马小芹就冲人道:“姐,你腰疼?要不今天你下了班,上我家,我拿热鸡蛋给你滚滚?”
马小萍苦不堪言道:“都是那台电视惹的祸,小芹,我跟你说,家里有了电视真遭罪啊,我家成公区放映室了,每天晚上不熬到九点多,那帮人根本不肯散!我还得给人一壶一壶地烧开水,哪天我想歇歇,吃了晚饭早早闭门闭户,外头还有人一边砸门一边骂:马小萍,你个小气鬼,家里有电视都不让大家伙儿看,你这是和人民为敌,搁过去要被抓去菜市场当众批斗。老天爷,我陪着那帮邻居没日没夜地熬,下了班回到家根本歇不了,每天陪人看电视干坐到九点多,他们散了我还得收拾家里,洗洗扫扫,每天十一二点才消停,腰都熬废了。你姐夫埋怨死我了,说我中了一台电视,都把家里弄成了公共厕所,人进人出的闹哄哄又臭烘烘的,本来你姐夫平时就不怎么着家,这下更往外头的狐狸精那里去了。”
马小芹没想到人人眼热的电*视机会给家里带来这么多的烦恼,看来什么东西,都有好的一面跟坏的一面。
马小芹突然对电视机的渴望没有那么热烈了,自己家里还有明年要高考的高中生,要是家里装了电视,那不得了,老大张家明明年要是考出个鸭蛋,她找谁说理去?
张镐说前几天在路上碰见了堂姐夫,那会儿姐夫的手上挎着一个陌生的女人,张镐见了他们,吓得一激灵,自行车都没骑稳差点儿栽个跟头,一双腿库哧库哧疯狂踩踏板,老鼠见了猫似的,生怕那对狗男女瞧见自己。
回到家,捂着心口跟马小芹说,今天总算抓了个现形,都说堂姐夫不着家,原来真是外面养了个姘头。
马小芹决意不再给堂姐雪上加霜了,当初堂姐嫁进城里,村里的姑娘们人人艳羡不已,现如今这过得什么日子,公婆一死,没人管着堂姐夫,堂姐每日干上火,所以脾气才越来越坏。
堂姐当初嫁进城里处处都有优越感,马小芹要强上进,领着全家进城讨生活时没有城里户口,堂姐经常拿着那个红卡片供应粮到马小芹面前炫耀城里户口多值钱,马小芹虽然心里不是滋味,但她知道堂姐本性不坏,只是一张嘴不饶人罢了,自己有什么难处,堂姐忙是照帮的,只不过自己要在她那儿听听明里牢骚实则炫耀的酸话,马小芹觉得自己得了人好处,该当承受这些,便一直和堂姐这门亲戚维持往来。
后来张镐的大哥张镰在越南牺牲,张镐一家子成了烈属,政府给张镐的父母颁奖、发补助,还给张镐和马小芹安排了城里的户口和工作,堂姐就再也没在马小芹眼前晃悠过那个红本本。而堂姐夫生性风流,家中红旗不倒,家外彩旗飘飘,当初就是名声太差,在城里相不上正经人家姑娘,这才娶了乡下的堂姐,堂姐嫁进去,被公婆看不起不说,就连丈夫也只对她三分钟热度,两人婚后没好多久,丈夫就出轨成性。
这些年,堂姐除了物质上比马小芹优越,其实心底里一直嫉妒她和张镐感情好,人越缺什么就越炫耀什么,堂姐得了什么好东西就朝着马小芹炫耀,毕竟除了这些,堂姐在马小芹面前也没什么可炫耀的了。
可就是唯一的物质上优越,也眼见着要被勤劳的马小芹和张镐赶超。一对把心过到一处去的夫妻,日子越来越旺,而堂姐那边夫妻离心,公婆留下的钱也快被丈夫花天酒地糟蹋得差不多,再过两年,就该风水轮流转,轮到马小萍在马小芹的风光下败如丧家之犬了。
好在马小芹心好,她知道堂姐的难处,哪天她要是得了势,心里依旧会记得堂姐这些年对自己的帮助,绝不会在堂姐面前扮演什么小人得势的市侩角色。到那时候,堂姐马小萍才会知道她马小芹真正是个什么样的人,威武不屈、富贵不淫,堂姐这门亲戚,她还要长长久久地一直来往下去,她甚至要嘱咐张镐,到那时候不许对他对堂姐露出半丝儿的优越感,人家对咱们曾经是有恩的,做人不能恩将仇报,让人家心里难受。
马小萍见马小芹领来两张新面孔,道:“瞅咱们姐俩,光顾着唠,这二位是?”
马小芹也不跟她客气,直接就把两只手往马小萍面前一摊,说:“我的新邻居,你以后可要多关照。她们从乡下来的,找你办事儿。”
马小萍拧了她的胳膊一下,笑骂道:“鬼丫头,昨天还有人找我卖煤票,你也就运气好,刚好逮着有人愿意出煤票。不过这种事情做的多了,肯定有露马脚的时候,我可不能回回帮你啊,现在天气还热,有人愿意卖煤票贴补家用,等天气一冷,大家手里的定量都吃紧,到时候她们就得自己想办法了。”
马小芹卖乖道:“知道了,所以我趁着天热,赶紧把人领来上你这儿买煤。马上九月份天气转凉,到时候想弄煤可就没那么容易了。姐,最近有人卖煤票,你就都优先给她们娘俩攒着,不然到了冬天,我得从隔壁抬出两根大冰棍,你不可怜可怜她们娘俩,也得可怜可怜我啊,我马小芹是那种忍心让邻居挨冻的人?所以啊,姐,你最近多受累,替我多攒点煤票呗?有多少要多少,替我帮她们娘俩把这个冬天挨过去。”
马小萍开玩笑地叫起来:“你要折腾死我啊?还有多少要多少!回头叫场里知道我马小萍背地里干这勾当,抄家灭族都不够。”
嘴上贫着,却从裤腰上卸下一串钥匙,打开办公桌的抽屉,从从笔记本里抽出四五张煤票,马小芹拢过煤票,仔细一数,有八十斤,够她们娘俩先用一小阵了,不过想要过个舒坦的冬天,还得继续想办法给她们娘俩弄到四五百斤的煤票,趁着天热还有人愿意出煤票,马小芹觉得这事得抓紧了,不得不多叮嘱堂姐几句,要把这事放心上。
马小萍见她动真格,怪道马小芹平时为人虽热心,但也没把人这么放心上呀,不由多看了那对母女两眼。
是长得漂亮,不过马小萍因为丈夫混账,已经对漂亮的女人们没什么好感了,冷淡地对林夏青和乔春锦说:“一会儿你们跟着小芹去拉煤的时候低调点,铁锹带了吗?现在天热煤还不俏,等天气一冷,家家户户忙着囤煤,到时候场堆上的产煤锹子根本不够用,以后你们来煤场拉煤,记得自己带铁锹。”
林夏青点头,弯腰谢道:“谢谢萍姨。”
马小萍愣了愣,没想到自己态度冷淡,人家还不卑不亢的喊自己一声萍姨,不由稍微露了点好脸,道:“算了,就算不记得带也没事,到时候你找不到铁锹就来找我,我高低去场堆里给你翻出一把铲子,翻不出我就去找筛煤的工人要。”
马小芹冲林夏青挤眼微笑,意思是:我说的没错吧?我姐刀子嘴豆腐心一个!
林夏青也冲马小芹微笑:你们姓马的都是好人,马家的姑娘们心地纯良,姓马的都招人稀罕。
买完煤票又付完煤钱,马小芹就领着人上煤堆刨煤,等幺完称的时候,马小萍就慢悠悠手里抓着一把瓜子来了,支开幺称的同事,喊她先去自己办公室嗑瓜子,马小萍撸起袖子就往马小芹装煤的口袋里铲碎煤渣,嘴里嘀咕:“我多给你舀点儿啊,人家怎么也喊了我一声姨,回头你把煤渣多分人一点儿,再教她们拿水和煤渣,就照着我当初教你的法子,把煤渣和成煤饼子,贴在墙上风干后切成一小块一小块用,烧火照样好使。”
马小萍得意地说:“别看这煤渣不起眼,可是场里工人砸‘大同块儿’时候剩下的,烟少火旺,易燃好烧,优质的无烟煤。”
马小芹自然知道这大同块儿有多稀罕,不年不节,谁家舍得买大同块儿,高兴地道:“嗳!知道了,马小萍,你对我和我邻居,真是好死了!”
第43章杭城进货(1)
马小芹自己只买了二十斤煤,她在煤场有熟人,去的勤快也无妨,每回还能捡几斤煤渣回来,重新做成煤饼用,多去几次煤场,反倒是赚的。
林夏青则一次性把八十斤煤票兑完了,这里头有三十斤当月票,五十斤年票,林夏青不好意思一趟趟地请马小芹带自己上煤场,再者她没有拉煤的工具,既没有自行车,也没有平板车,只能一次性便利图个够,趁着马小芹的自行车在场,把八十斤煤装进口袋,一口气拉回家。
煤块拉回来,林夏青就在院子里砸煤,乔春锦则找个箩筐把砸好的煤块全都归置到筐子里。
砸煤掉落的煤渣一点儿不浪费,林夏青把这些煤渣和上午马小萍给的煤渣,按照她教的法子,拿水和成不干不湿的煤饼,贴在墙根风干。
等忙活完这些,娘俩也饿了,马小芹趴在两家相连的墙头招呼娘俩上她家吃饭。
“昨天毛嫂招待的你们,今天总轮到我了吧?可不能再推脱了,我们这儿的规矩,新来的邻居得吃过的别家的盐,日后才能在这儿住成一片。你们娘俩忙活了一上午,洗洗手就赶紧上我家吃饭,我家俩孩子饿死鬼投胎的,嚷着要开饭了。”
喊完话的功夫,马小芹转身回厨房盛了一碗饭,上头布了好些可口的菜,就给郭暮云送去。
马小芹琢磨着郭暮云被打成那样,能从厂里一路被搀回来就不错了,人能回来,全凭胸膛吊着的一口气,这会儿郭暮云躺在床上,人就跟被十几吨的大卡车碾过一样,哪还起得来床做饭。
是以今天的午饭,马小芹也算上郭暮云的一份。
林夏青母女洗完手出门,碰上马小芹从郭暮云家出来,问道:“人怎么样了?要不要上医院?”
马小芹摇摇头:“她不肯去,她说从这个月开始,厂里要对她监督劳动,以后她在厂里只能干扫厕所、拉板车运垃圾的活,工资降了好几个等级。郭暮云真傻,还惦记着要给乡下的公婆寄抚养费,担心自己降工资后,以后每个月给孩子的生活费就少了,连去医院的钱都不肯花。她那公婆不是什么好人,真是好人,为什么这么欺负一个寡妇?孩子这么小没了父亲,就应该好好跟着母亲,两个老的霸着孩子不肯给小郭,孩子迟早给他们这两个鼠目寸光的老东西给养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