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荀站在高台上,冷眼看着元辉“教训”自己手下的兵,半晌才对晏立勇说:“将他带上来。”
晏立勇走过去,元辉瞥了他一眼,抹了把额上的汗,扭着腕子站起身。他丢下躺在地上不住呻|吟的士兵,大步走到高台前。
明亮的火光下,程荀看着他状似平静的冷硬面容,心底再一次确认,此人绝非面上表现的那样粗鄙憨直。
她静静道:
“神隐骑不是我的人,我也无权决定军中之事,元千总大可不必如此谨小慎微。”
元辉放在身侧的手一颤。
瞥了眼后排被战友搀扶着站起身的几个士兵,视线又扫过底下五花大绑的三个逃兵,她不动声色道:“你的兵,自然由你处置。”
沉默半晌,元辉抬起头,一字一句道:“神隐骑,是晏将军的兵,属下不敢僭越。”
此话一出,元辉背后几个一直紧张注视着他的副官,也终于低下了头。
程荀紧紧盯着他,提高了声音:“元千总可想好了?”
元辉声音铿锵有力、雄浑坚定:“我等势必追随将军、效忠陛下!”
说罢,几个副官对视一眼,带领数百将士齐声高呼三声:“追随将军!效忠陛下!”
呼声直冲寰宇、震彻天际,在四面环山中不断回荡,直叫人听得血脉偾张。
程荀的视线扫过人群,那一张张或年轻、或老成的脸上看不出情绪。对这突如其来的呼喊,他们好像早已司空见惯。或许日复一日的训练,早让他们对此烂熟于心。
可他们当真明白这句话的重量、这句话背后的选择么?
片刻恍神后,程荀看向元辉:“既如此,在将军回来之前,便有劳元千总与诸位了。”
元辉躬身行礼,又听程荀在上头道:“至于这三位,元千总准备如何处置?”
元辉身体一顿,敛容道:“一切,按军法处置。”
“军法?”程荀轻哼一声,徐徐道,“元千总是个聪明人,该如何做自然不必我多虑。将军今日不在,可明日、后日,总有回来的时候。”
元辉将身子躬得更深,咬紧牙关:“属下必会给将军一个交代。”
程荀冷冷地打量他片刻,微微颔首,不再言语,带着亲卫便要离去。
元辉声音不大,却足够前排将士听清。周遭霎时鸦雀无声,而倒在地上的那三人却剧烈挣扎起来。
马闲弓起腰,在粗砺的沙石上来回磨蹭,半张脸被磨得血肉模糊,终于吐出了口中的麻布。
他摇摇晃晃站起身,朝着刚刚走下高台的程荀声嘶力竭地怒吼道:“竖子岂敢!好一个毒妇——”
话音未落,旁边几个副官便反应过来,将他狠狠按倒在地。
马闲吃了一嘴的雪泥,脏乱打结的头发遮在眼前,喉咙鼻腔里满是血气。
他看着程荀停住的背影,厉声叫嚣着:“……咳……你算,什么东西!也敢插手、男人之事……呸!”
亲卫怒目而视,而元辉在旁呵斥一声:“放肆!快将他带下去!”
程荀却一抬手,止住了亲卫与元辉的动作,缓缓走过来。
马闲磨出血的半张脸被按在地上,冰凉的雪刺得皮肤生疼。土腥味与血腥气交织着,冲得他双眼发酸。
而眼前,被火光映得泛红的雪地上,一双皮靴直直走到他面前,黑色的影子逐渐挡住他的视线。
马闲满腔的愤怒与不甘中,莫名浮起些忐忑。
下一秒,那只皮靴踩住了他的后背。
程荀俯下身,毫不犹豫地伸手扯住他的散发,用力拉起他的头颅。
“你问我凭什么插手?”
程荀凑近了些,紧紧盯着他的眼睛。而马闲被她狼狈地拽起半身,浑浊的眼中渐渐露出几分惧怕。
她轻声细语道:“就凭你日日吃的饭食、夜夜烧的柴炭,身上穿的冬衣、手里握的箭羽,都是我这个‘毒妇’的。”
“清醒点。”她抬手拍拍他的脸,“做人该知恩。”
说罢,她松开手,任他重重摔在地上,转身便要走。
马闲目眦欲裂,拼着最后一丝力气,怒不可遏地要赢回尊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