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荀认真听着,时不时点点头。见一切进展顺利,她也不多唠叨,与众人一并忙碌起来。
程荀在三里大街赁了三个店面,分门别类的物资一应堆放其中,只待百姓前来就能发放;
除此外,还由商号出资,在南北两道城门外设了两处极醒目的粥棚,既为来往百姓提供一碗热粥,也好借施粥之事,告知城外百姓,三里大街正发放米粮。
货物从昨日开始便陆续送达。可为了这些米粮,半月来,程荀几乎忙得脚不离地。
她万万没想到,想方设法从达官显贵兜里“哄”来银子,或许只是最简单的一步。
如今年岁不好、西北又正动荡,各地的买卖都缩紧了,更别说米面粮油此等紧俏物。
粮商们将手中的货物一压再压,放任价格一涨再涨。此时便是程荀身怀白银千两,想做下这桩买卖也不容易。
现实情况如此,程荀不甘心拿这笔钱喂饱那群趁机敛财的饿狼;又担心自己大肆购入后,影响当地百姓的日常吃用。
若要达成双方都满意的结果,
几番思索后,她还是联系了杜家。
程荀在信中大致说了自己的想法与困境,杜三娘虽远在平阳,可当即便拍板决定,此事交由她来统筹安排。
而住在杜家的崔夫人得知消息,也拿出了一笔不小的数目,捐赠给了紘城百姓。
在杜三娘与商队伙计们的齐心合力下,数支商队奔波西北各地,再既要与粮商压价、又要尽力规避扰乱当地市价的前提下,终于筹措到了粮食。
不过短短七日,满载的货物不断送往紘城。而这一笔笔的账单,也渐渐贴满空荡的四壁。
这半月来,一行人群策群力,总算赶在晏立勇送来更糟糕的消息前,将事情安排妥当了。
天光一点点亮起,伴着鸡鸣声,紘城缓缓苏醒,街上行人也渐渐多了起来。
今日并非旬日,三里大街一如既往的冷清,却有几个早起进城的百姓看见粥棚,难掩激动地上前询问。
亲卫们耐心解释了情况,直接带着那几人走进铺子,写清名姓、按压指印,领着定量的米面粮油,喜气洋洋离开了。
消息很快传遍街头巷尾,城里城外的百姓闻讯赶来,不多时就将冷清已久的三里大街挤得水泄不通。
在亲卫和官兵的疏通下,人群按序领完物资,若是愿意,再去旁边粥棚拿一碗热腾腾的粥米。
其中最重要的一点是,亲卫记录百姓姓名时,若是发现了此前的捐赠者,便会将百姓捐出的银子,一并交还回去。
——按程荀的原话,那便是:“劫富济贫,哪里有让老百姓出银子的道理?”
为杜绝有人从中钻空子,程荀早先特意要求亲卫说明,领取时定人定量,不许冒领、替领。
虽说难免还是有些争执,可毕竟衙门官兵在场,队列前后又多是熟悉的乡民,百姓中鲜少有胡搅蛮缠、无端生事的。
马娘子家的妞儿也早早被亲卫接来,六七岁的小孩儿,扎着精神的双髻,站在妱儿身旁,一丝不苟地帮忙施粥。
待日头再高些,三里大街愈发熙攘,来往者脸上无一不面露喜色。
就连惯常在百姓面前摆出凶恶样子的兵吏,望着人群中自家父母妻儿,态度也温和了许多。
没过多久,王伯元也送来了几个人高马大的小厮,在铺子门面与后院里忙前忙后,搬运、分发物资。
而面对程荀关于王伯元如何不过来的询问,小厮只是讪笑着说自家少爷自言腿还没好,就不过来凑热闹了。
对此,程荀眉头微挑,歇了追问的心思。
自那日送别崔夫人后,王伯元便门户紧闭,不知私下里在忙碌什么。就连捐赠的银子,也是让小厮送来的。
她此时回忆起来,才发现自己竟从那之后,便再未见过他。
程荀站在人群边缘,回忆着那日他的神色,心中若有所思。
“程小姐。”
背后忽然传来一道低沉懒散的男声,程荀身子一顿,抽出思绪,转身看过去。
范春霖站在几步外,身上难得没了酒气。
他神色虽然一如往常带着几分憔悴的萎靡,可较之程荀前几日看见的那副烂醉如泥的模样,已经称得上体面了。
日头渐高,今日城中难得没有飘雪,和煦的冬阳照在他脸上,刺得他微微眯起眼睛,叫人看不清那眼中的情绪。
“哦不,我说错了,如今叫你程老板,是不是更合适?”
“小范将军客气了。”程荀含笑回礼,站起身时,却有不软不硬顶了回去:“不过,我做着程杜商号的老板,也非第一日了,您这般称呼我,倒比‘程小姐’听着顺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