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却只能给众人带来灾祸。
“好在冷女侠告诉我,袁成豪中了她的‘五行印’,只会伤的更重,只要一运功发招,浑身必定疼痛不止。果然这些年袁成豪仿佛凭空消失了一般,武林中再没有了他的消息,所以我猜他的伤一直没有痊愈,他害怕仇家索命,只能销声匿迹。我在冷女侠和荀女侠身边待了两年多的时间,得她们指点,学了些新的功夫,后来与她们告别,便一直在江湖上寻找袁成豪的下落。又过两年,我还是没能发现什么线索,突然想到一个法子,袁成豪过了大半辈子挥金如土的生活,早已享受惯了,这几年他不再犯案,钱财只进不出,迟早会忍受不下去的,戒备森严的王侯巨贾之家他不敢再碰,说不定那些家道小康的老百姓就成了他的下手对象。于是我每到一处新地方,立刻打听当地有哪家百姓最近遭贼失窃。”
凌岁寒恍然大悟:“难怪你也才到长安不久,侠盗金凤凰之名便广为流传。”
颜如舜道:“你们现在都知道了,我之所以帮他们捉贼,真正目的是想要借此机会找到袁成豪,并非是为他们打抱不平,这侠名我当之有愧。”
谢缘觉道:“但你帮了他们是事实。况且,若你真的只为自己,在你发现那些盗贼不是袁成豪之后,你大可以撒手不管,你却还是帮他们追回了失物。”
“那就是顺手罢了。”不过颜如舜倒确实赞同谢缘觉的第一句话,“事实”很重要,她一直认为要评价一个人的善恶黑白,论心亦论迹,而她曾经助纣为孽,残害了无数无辜,同样是事实,如今她的这点举手之劳根本不能赎其罪之万一。所以她不想再说太多关于自己的话题,笑了一笑道:“我的故事彻底讲完了,该说说你了吧?”
“我?”谢缘觉狐疑道,“我的身份也已经告诉了你们,再没有别的隐瞒。”
颜如舜道:“你刚才和沈盏说,你希望藏海楼帮你找一个人,能和我们说说那人是谁吗?我这几年走南闯北,见过的人不少,或许不需要藏海楼,我也可以给你提供线索。”
谢缘觉道:“是否让藏海楼帮这个忙,我还在考虑之中。”
颜如舜道:“为什么?”
“藏海楼做了太多生意,凡事以利益为先,我并不完全信任她们。”然而谢缘觉现在足够信任自己的朋友,因此她只稍稍一顿,遂毫无保留地道,“我要找的人姓凌。”
颜如舜与尹若游同时将目光投向凌岁寒。
“这倒是挺巧。”凌岁寒一颗心怦怦而跳,一个预感快要跳出胸腔,面上泰然自若地笑道,“又是和我一个姓?那她叫什么名字?”
“凌澄,她姓凌名澄,澄澈之澄。”谢缘觉依然目不转睛盯着凌岁寒,“是凌秉忠将军之女。”
这是对于凌岁寒而言并不太意外的答案,是以她仍能够保持让人看不出端倪的平静,而心底却在瞬息间掀起惊涛骇浪不停撞击着她的肺腑,令她的心肺不禁隐隐生疼。
——十年时间绝不短暂,她从未想过舍迦直到如今还在寻找自己的下落。
尹若游微讶道:“是十年前那个与太子一同谋反的凌禀忠?”
谢缘觉终于将视线从凌岁寒的脸上移开,垂首道:“凌将军不会谋反,他一定是被冤枉的。”
尹若游道:“当初睿王与凌禀忠交好,所以你和那个凌澄也是朋友么?”
谢缘觉颔首道:“是。”
颜如舜对朝堂之事不太关注,沉思道:“甭管他是不是被冤枉的,既然天子说他谋反,这就是诛九族的大罪。可你现在还在找他女儿的下落,她是逃走了吗?”
尹若游道:“这件事我略有耳闻,当年江湖上颇有名气的‘百炼刀’苏英是凌府的护卫,凌禀忠出事以后,据说便是苏英救走凌澄。正因如此,那之后朝廷才设立了铁鹰卫,处理江湖事务。”
谢缘觉低声道:“苏姨这些年也一样渺无音讯。”
“既然如此,她不露踪迹才是好事。谋逆之罪,是天下第一等的重罪,无论过去多少年,只要朝廷知晓了她身在何处,她便难逃一死。”尹若游琥珀色的眼珠转了转,目光竟在凌岁寒的身上停留片刻,微笑道,“你说呢?”
凌岁寒一愣,立刻回过神来,赞同道:“是,所以你就算要找她,也不必向藏海楼打听。你的想法没错,藏海楼并不值得信任。”
谢缘觉不再言语,低着头沉默了良久,向来淡漠的面孔竟露出一缕明显的愁绪,忽然伸手向胸口,脸色变得更加难看。
和她相处已久,颜尹凌三人都瞬间看出她必是又犯了病,心口又疼起来。凌岁寒第一个走到她身旁,扶住她的身体,触碰到她冰凉的肌肤,接下来却不知该如何是好,登时有些生气,蹙眉道:“你们都十年没见了,你干嘛还怎么在意她?说不定她这些年压根就没怎么想过你?”
对于凌岁寒而言,这十年她想到谢妙的时候确实不多,仇恨在她心里占据了太多位置。
颜如舜不懂她为何会说这种明显会刺激到谢缘觉的话,拉了拉她的袖子,示意她莫要再多言,随后对谢缘觉道:“天晚了,要不你早些休息吧?别的事,明日再谈。”而劝完谢缘觉,又劝凌岁寒:“你也一样需要好好休养。我们四人之中要属你的武功最好,你得养好了伤才能保护我们,是不是?”
这句话果然奏效,静了须臾后,凌岁寒与谢缘觉都点点头,各自去了抵玉为她们安排的客房。颜如舜则还留在原处,不但没有离开,反而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握着茶杯,若有所思。
尹若游道:“你还有话对我说?”
“其实我给你们讲的故事还不够完整。”颜如舜只犹豫了一下,随即坚定地说了下去,“本来我想要告诉给令堂的,可惜最近风波不断,短时间内我应该没有机会再到普照寺。令堂一定还不知道,当初我母亲为什么会出卖她。”
尹若游道:“为什么?”
颜如舜道:“因为我。”
尹若游道:“你?”
颜如舜道:“令堂计划给袁成豪下毒的时候,正巧是我母亲怀了我的时候。她很害怕,即使袁成豪真的死了,她怀着身孕,根本没有办法在这个世上生存,因此她想……或许这个孩子,能让袁成豪待她不一样。我小时候恨了她很多年,恨她为什么生下我却又不爱我,后来我终于明白,如果不是我,或许她有机会离开魔窟;害得她整个人性情大变的,除了袁成豪,也还有我。”
她此时的声音又轻又平又缓,听不出任何情绪。
尹若游不动声色地望着她,半晌,才道:“所以你觉得你是罪人?所以你一直恨你自己?”
颜如舜不说话,默认。
她当然是一个罪人,不止这一件事有罪。只不过因为这件事,她才发现,原来她在还未出生以前便已经是一个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