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艽看着她脸上气恼的表情,点了一下她额间红痣,唇角不由浮现笑意:“这是我的计划,是我想要做的事,你如此着急是为什么?”
“师君的心愿,自然就是我的心愿。”朱砂半蹲在她身侧,挽住她的手臂,“只要还未到万寿节献药那一天,其实倒也不算晚,师君,让我现在去把她给解决了吧。”
“之前我给凌岁寒下的毒,那谢缘觉居然真的解得了,看来她确实有几分能耐。”秦艽悠悠地道,“我可不想再救你一次。”
若是别人敢对朱砂说这种话,她绝对立即送对方下地狱,不会有丝毫犹豫。然而面对秦艽,她只能扁了扁嘴,气鼓鼓地道:“中原不是有句话,叫‘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吗?我们对那个谢缘觉是不够了解。这倒无妨,师君,我待会儿就找抵玉问个清楚明白。”
秦艽道:“我不是和你说过,若无特殊情况,不要再轻易与抵玉见面。”
藏海楼不比定山派。倒不是说定山派实力不强,作为当今武林第一大派,定山高手众多,不容小觑,但定山弟子有一个大毛病,便是为人太过正义,而越是正直坦荡的君子越是容易被人欺骗。藏海楼中弟子凡事则以利为先,人只要抛开多余的感情,自然而然神思清明,头脑明澈,无往而不胜,那楼主沈盏又是个绝顶聪慧的人物,假若她们与抵玉见面次数太多,迟早会被沈盏察觉出端倪。
“但现在不正是特殊情况吗?师君,你放心啦。”只要是在秦艽的面前,朱砂永远乖乖巧巧,连声调都比平时软糯了许多,“我肯定会谨慎行事的。”
旋即她站起身,吩咐一旁弟子为她取来一只鸟笼。
笼里关着一只燕子。
藏海楼,夜深人静时分,明月高悬苍穹,数百只燕鹊已在一片苍松翠柏之间的巢窝安然入睡。
但凡是藏海楼弟子都知道,他们的总管抵玉生平没有什么别的爱好,只对养鸟有几分兴趣,而她最喜爱的鸟,第一是燕子,第二是喜鹊。数年前,抵玉立下一桩大功劳,楼主为奖赏她,特地派人买了数百只燕子和喜鹊养*在她的小院,让她能够日日聆听燕鹊的婉转歌声。
所以,在她的小院里,即便再多几只鸟也绝不会引人注目。
抵玉才处理完楼中事务,回到小院卧房,点燃灯盏,才发现窗台边停着一只小燕,细细的腿上绑了一根红绳。她心神俱震,一股寒意爬上背脊,双手颤栗,甚至双腿都有几分发麻。
她又找上来了,她们又找上来了……
这些年来抵玉最怕的就是这件事,但她逃避不得,呆立原地半晌,最终还是只能迈着沉重的脚步,走出小院,走出藏海楼,施展起轻身功夫,借着楼屋掩映避过街上巡逻的金羽卫官兵的耳目,约莫一刻钟过后,遂来到彻夜灯火通明的庆乐坊之中。
身处繁闹之地,四周皆是人山人海,反而不会惹人注意。
朱砂在庆乐坊中一家戏楼的雅间已等她许久,见她露面,开门见山问道:“谢缘觉这个名字,你一定知道,我要她的全部资料。”
这几年珂吉丹问抵玉要了不少武林门派或江湖高手的资料,别的倒罢了,但谢缘觉此人,抵玉与她有过接触,便无法将她看成几页冰冷的文字,狠不下心来做不利于她的事。
况且谢缘觉还是颜如舜的朋友,抵玉很明白,倘若因为自己泄密的缘故,而让朱砂对谢缘觉造成什么伤害,颜如舜是绝对绝对不可能帮助自己寻找营救舒燕。这让抵玉更加为难,皱起眉头,久久未言。
朱砂很不耐烦地道:“你也打算不听话了吗?”
抵玉反问道:“我已经很久不曾与她联系了,她现在如何?”
“哪有很久?明明上个月我才把她画的图转交给你,你这么着急干什么?你乖乖听话,只要教主的大事成功了第一步,到那时我或许可以考虑让你们见上一面。”朱砂说着起身走到她面前,伸出一只手,长长的指甲划过她的脖颈肌肤,指上染的蔻丹鲜红如血,“所以,你最好祈祷教主的计划能一切顺利。”
抵玉艰难地开口:“好……”
半个时辰过后,抵玉离开庆乐坊,返回藏海楼途中,心忖自己应该尽快将今夜之事告诉给谢缘觉等人,以及珂吉丹所言“教主的大事”不知究竟指的是什么,必须提前防备,以免伤害到楼主。还未等她详细思索出一个计策,她才跨入自己的小院,忽然眼前一花,两个身影倏地从她的头顶翻过,双双拦在她身前。
抵玉顿感不安:“阿晴阿雪?这么晚了,你们还没睡吗?”
“你不也没睡吗?”宁暮雪此时声音冷得像一块冰碴子,完全没有她以往对待玉总管的尊敬态度,“怎么样,庆乐坊好玩吗?”
抵玉大惊失色:“你们……你们跟踪我?”
宁初晴握紧双拳,看向她的目光有愤怒,有疑惑,更有深深的失望:“楼主对你那般好,你……你为什么要背叛她?为什么要背叛藏海楼!”
抵玉全身血液似在瞬间凝冰结霜,让她整个人都动弹不得。
她恐惧了多年的事,终究还是如一把利剑坠落下来,贯穿她的身体。她张开口,仿佛想要解释什么,所有的话哽在喉咙里却根本发不出声来。
宁初晴刷的一下拔出长剑,锋锐的剑尖抵住她胸口:“你干嘛不说话!楼里的规矩你最清楚,你以为你什么都不说,我们就拿你没办法了吗!”
明明是威胁的语气,持剑人的眼角却渗出几滴晶莹的泪珠。
抵玉双膝弯曲,缓缓地跪了下来。
她跪在她们的面前,然而抬起头遥望的方向,则是无边夜色之中那座最高的主楼:“我没什么好说的……无论任何刑罚,都是我应该受的。”
审讯的活儿,宁初晴与宁暮雪从未干过,也确实干不来这活儿。是以宁暮雪擦擦眼泪,转身去寻了余磬,由余婆婆处理此事。
自始至终,沈盏不曾出面。
待到次日天明,余磬将审问结果整理成文字,前往中心主楼,给楼主呈上。沈盏一夜未睡,眼角不免有些发青,但神色如常,平静得令人感觉到可怖。余磬见状叹口气,先给旁边桌上香炉点燃一支安神香,随即走到她身边,慈爱的目光中多了几分疼惜:
“少主聪慧,果然非常人可比,借定山派与谢缘觉的关系,让谢缘觉同意进入贺府炼制丹药,便轻而易举将诸天教圣女引出。但我有一事不解,昨晚少主为什么不让阿晴和阿雪将珂吉丹擒住呢?凭她们的武功,对付珂吉丹,完全可以一招制敌,不必惧怕她的毒。”
“南逻与大崇毕竟隔了太远,路途遥遥,诸天教的秘密,我们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完全调查清楚。但至少有一点可以确定,秦艽一个中原人,仅用数年时间,竟能在异国他乡做出这般事业,掌握诸天教权柄,绝对离不开教中圣女的帮助。珂吉丹对她的师君倒是极为尊敬,可偏偏她好像不知道她的师君还有两个师妹。”沈盏笑道,“现在她知道了谢缘觉的来历,秦艽也会知道,婆婆不想看看好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