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下没有他人,安如水从旁落座,语气和缓了许多:“竟有人敢冒充钦差,真是时逢乱象奸邪频出。”
“既然时节不好,婚事就推迟吧。”徐巍轻飘飘道。
安如水急了:“崇璋,你这是什么话!你莫不是以蝗灾为借口,实则是看不起莺娘家世低微?已经通了媒妁,全兖州都知道她要嫁你为妻,此时推延,你让她一个女儿家如何过活!”
“她的家世怎么会低微呢。”徐巍哼笑一声,“虽说明面上只是个长史的庶女,实际上却是州牧大人老来才得的爱女。”
屏风后的崔萑讶然,这位安州牧已经年过古稀,官声严谨正直,居然有个未出阁的私生女,塞到了下属名下,还将嫁给节度使。可知人不可貌相。
两人不睦原来是伪装出来的迷雾。
让崔萑不解的是,为什么徐巍要刻意让他们听见这话?抬眼看浮星煜,他并不怎么意外,一手揽着崔萑肩膀,一手食指轻轻搭在唇上,无声示意崔萑继续听下去。@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崇璋!慎言!”安如水低声,“不怕隔墙有耳吗?虽然你我都是陛下的忠臣,但军政联姻毕竟引人忌讳。若是传到钦差耳朵里,再让陛下知晓……我已经是老迈了,仕途至此算是到头,你还年轻,处处应当小心些。”
“哼,钦差,人家是未来的储君,会在意我娶谁?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我算什么东西,也能让他挂心?”徐巍冷笑。
这话里的语气崔萑听着有些怪。
徐巍好像对徐禅多有不满,却又不像是君臣之分上的桀骜不服。徐巍统辖兖州不是一年两年了,为何今年才突然想起要娶州牧的私生女呢?
对话还在继续,不过已经由徐巍引导着转向了蝗灾。
“蝗虫肆虐,境内田地里的庄稼一日糟过一日。我的意思是,城中留足日常巡防的兵将,剩下的都去灭蝗。乡里便由保长里正召集民勇,暂放其他一切事务全力灭蝗。无论网捕还是火烧,总需要人手。你手底下那些文官也别干吃俸禄了,再怎么手无缚鸡之力,也该带头擒几只蝗虫来振奋人心。”
这个时代,没有药物能迅速杀虫,只能靠人力捕获灭虫。
安如水沉吟良久道:“灭字怎能轻易出口啊,虫祸乃是天灾,逆天而行本就不可取,杀生太过反而更招天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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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抗灾是逆天而行?你的意思是坐以待毙,让蝗虫吃光全境庄稼,活活饿死兖州百姓?!”徐巍虎目沉沉,“老东西”三个字已经快要骂出口,两腮的肌肉鼓动着又咽了下去。
“倒也不是如此悲观。”安如水捋着全白的胡须道,“钦差不日将抵达,届时封禅泰山,一并将民意诚心禀告天地,以求福泽,虫灾自然退去。”
“钦差一行才从洛州出来,即便是得知消息昼夜兼程,到达兖州最快也是三天之后了。蝗虫一天便能吃光数十亩庄稼,三天之后,兖州还能剩下什么?”徐巍啪的一下将马鞭摔在桌上,“难道兖州百姓等得起?难不成你有亲戚在做米粮生意,就等着兖州荒年好赚个盆满钵满,再孝敬大笔银子给你让你养几房外室,让你再生几个莺娘鸟娘?”
“这是什么话?竖子怎敢对我如此大放厥词,污言秽语毫无敬畏!”安如水亦是大怒,他起身道,“我安家历代书香,怎会与商人为伍!徐巍,你担着一个徐姓,真把自己当做天家贵胄了!老夫是看你年轻有为,所以有心抬举你,容忍你脾气暴戾,但你也要晓得长幼尊卑!你是个莽夫少读圣贤之书,老夫教导于你,你且听好——”
“蝗灾乃是天降,只要正心修德虔诚祭祀,上天自有感应,会将蛩虫收回。若是强行逆天而为,反而更生祸害!老夫吃的盐比你吃的饭还多,无知小儿,若不是莺娘之故,待钦差到来,老夫必然狠狠参你一本!”
徐巍是个武夫,没法引经据典驳斥安如水,只能握紧了拳头怒火中烧。安如水拂袖走后,崔萑和浮星煜从屏风后走出。
崔萑道:“若说灾荒与否与上位者德行相关,那依他之言,兖州虫灾首先是地方长官德不配位,他该立刻引咎辞职。再往大了说,民生不安,当今皇帝也不顺天命?也该从那个位子上下来?”
崔萑之言大胆,饶是徐巍也是一震。
浮星煜则更是语出惊人:“历朝历代那么多皇帝,徐敷在其中不过中庸平平,就算上天有所感应,也不屑仔细分辨他有几分德行。”
敢直呼皇帝姓名,恐怕不只是怀英太子后人那样简单,但无论什么来历,共同应对眼下蝗灾要紧。
徐巍道:“方才你们也听到了,我有心治蝗,但兖州迷信天灾不可违背的不只是安老头,百姓也是同样。民间畏惧天罚,眼看着蝗虫啃食庄稼却不敢捕虫。贸然下令除虫,有多少听命的未可知,但多方受阻是一定的。”
崔萑点头:“要除蝗,首先要打破百姓对其过分的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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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巍背手:“说来容易,做到却难。那道人便是个活例,民间只敢送虫不敢杀虫。宁可眼看着辛苦侍弄的庄稼被吃——”
一个“吃”字给了崔萑灵感,他和浮星煜对视一眼,齐声道:“人不会害怕能吃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