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一道窈窕的身影,端着茶盏过来,用东瀛语低声道,“您醒了?喝点热水吧。”
“……水穗?”这对双胞胎姐妹花长得太像,如果站在一块能从神情的稳重和稚嫩中区分开来,只看见一个,方绍伦愣了一下才试探地喊了一声。
“是我,先生。”水穗点点头,将茶盏移到他唇边。
方绍伦顾不得客气,就着她的手将那盏温水饮尽,他实在是渴极了。一大杯水下肚,他才算缓过神,“你,你怎么在这里?”
他举目张望,仍然是在三岛府的那栋小楼,但不是平常他与三岛春明居住的卧室,装修风格雷同,墙壁上挂着浮世绘,地板上铺着厚实的榻榻米地垫,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甜香。
水穗懂他的疑惑,“这是玉琦小姐的卧室,她很少住这里,您可以安心在此养伤。”
白玉琦?难道是她将他救出来的?意识昏迷前是无边的黑暗与寂静,被捆缚的四肢血脉凝滞,像是完全失去了知觉。这会倒是在薄绸睡衣底下发出阵阵酸涩的痒意。
水穗跽坐在他的布団旁,咬唇低声道,“玉琦小姐让我转告您六个字。”
方绍伦诧异地抬头。
水穗看了一眼外间,凑到他耳旁,“以不变应万变。”
看他一脸茫然,她也摇了摇头,“我也不明白小姐的意思,但是她说,”她微一迟疑,“您已经赢了。”
三岛春明和方绍伦的纠葛,她和美月作为白玉琦的贴身侍女多少知道一点。当初方先生救下她们,又亲自写信将她们托付给三岛家。
乍见那位三岛家的长公子,姐妹俩惊为天人。
他不止容貌俊美、性情温和,对姐妹俩也十分亲切,妹妹美月曾一度心泛涟漪,想要成为长公子的侍妾。
可在三岛府里呆久了,二人慢慢了解到这个家族以及这位长公子的另外一面,再不敢生出任何旖旎的心思。
大少爷想不通这些弯弯绕绕,白玉琦之前叫他虚与委蛇,到头来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三岛春明就是个疯子,软硬不吃,他现在是再没有心思跟他斡旋了。
他放话要饿死他,又要杀了张三,也不知道这话是一时激愤还是真有此意。方绍伦急得团团转,刚要掀被子起身,便觑见移门上映照出几道站立的身影。很显然,他走不出这个房间。
方绍伦迟疑半晌,目光转向水穗,“我能不能……拜托你一件事?”他眼下实在无人可托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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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穗点点头,那双明亮的眼睛像第一次认识时那样巴巴地看着他,“先生尽管吩咐,就算水穗能力低微不能完成嘱托,也绝不会向第三人透露。”
她是个聪明的姑娘,看府里的架势和方绍伦脸上的神情,便知道方先生的嘱托恐怕跟她眼下所处的立场是相对的。
东瀛的眼线无处不在,但跟着白玉琦,她和美月有一定限度的自由。
方绍伦将长柳书寓的地址告知,“如果能跟柳宁小姐单独见面,问一句故人可安好,麻烦她帮忙打听一下。”他不知道隔墙是否有耳,也不知道水穗是否能完成嘱托,没法把话说得太明白。
水穗点头应诺,转身移过一旁的小方桌,“大夫说等您醒来,先进水,再慢慢进食。”她舀一碗白粥递到方绍伦手边,“您慢用,我不能久待,先出去了。”
等水穗退出房间,方绍伦才觉出腹中的饥饿来,只是心里萦满了担忧,什么也吃不下。
他心不在焉地舀着瓷勺,白粥本就淡而无味,他机械地一勺勺往嘴里塞着,脑海里盘旋着“以不变应万变”几个大字。
移门“噗啦”一声向两边拉开,他还以为水穗去而复返,抬起头却不由自主往后退。
三岛春明裹着薄绸的睡袍走了进来,身姿裹在绸缎中仍然端方如玉。脸上的神情却十分诡异,冰冷中带着欢欣。
他手里攥着一份报纸,英文夹杂着缅文,方绍伦心里一个“咯噔”,用戒备的目光盯着他。
果不其然,三岛春明将报纸掷到方绍伦脚边,“绍伦,张先生可真是一位多情人呢!宅邸遇袭,为了保护下属,身中数枪,送医后不治身亡。啧啧啧,这可真是高风亮节……”
方绍伦脑袋里“嗡”地一声,捡起那份报纸,虽说是英文写就,但大概意思诚如三岛春明所说,玉石行业新秀张先生在自家府邸遭遇枪击,歹徒假扮报社记者入室,一死一伤。据在场知情人士左先生哭诉,张先生原本避开了袭击,为了保护左先生不慎中枪……
双手不断颤抖,报纸上的英文字母逐渐扭曲,方绍伦的眼前一片模糊,他听到耳边“啪”一声脆响,完全意识不到是自己敲碎了粥碗,攥着那尖锐的瓷片,以他目前孱弱的身躯根本无法拥有的力量扑向了三岛春明。
伴随着瓷片划破皮肉的“呲啦”声,温热腥甜的液体飞溅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