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府邸静谧非常,春意融融令人愈发困倦。
方绍伦仰躺在蒲席地垫上,手脚都从袍服里露出一大截,白得晃人眼。
书本原本扣在脸上,他打了个哈欠,随手拂到一边,又伸了个懒腰,念了几句刚看到的俳句,“日似三春永,心随野水空……床头花一片,闲落小眠中……”
喉咙将养了这些时日,渐渐复原,声音恢复了以往的清亮。
他转身滚到布団上,想睡个午觉。
移门却向两边拉开,修长的身影带着青草的气息踱步进来,“怎么又睡?幺娘说你睡到中午才起来。”
这么早就回来了?幸亏他没有趁机溜去书房!尽管可以自由出入这座主楼,但方绍伦并没有急着完成任务,只要和夫没有跟着三岛春明离开,他就不会轻举妄动。那位东瀛老仆走路跟猫一样,悄无声息。
方绍伦哼了一声,翻了个身躺着,兀自眯着眼睛。
三岛春明跽坐下来,伸手将他一只脚捞到膝上,揉捏着小腿。
大少爷体毛天生的淡而少,身上的皮肤比脸上还要白皙柔软。那手按着按着渐渐往上,隐入睡袍中,少顷,淡笑道,“朦胧春月水盈盈,弹指一碰雨满城。”
这下是别想睡了。
方绍伦一身酸疼未消,没好气地蹬了他一脚,“能不能说点好的?”
“怎么就不是好词了?是你想头不对。”三岛春明缩回手,拿过一旁的热毛巾擦了擦,跟着躺下来,双掌枕在脑后。
“一定要‘松风明月三千里’才能得你一句好么?”
这话一出,二人的记忆瞬间飘回鹿苑寺的禅房。
那年深秋,他俩借宿鹿苑寺。听屋外松涛阵阵,三岛春明脱口而出这一句,方绍伦拍手叫好。
明月高悬,禅房内两人抵足而眠。
方绍伦轻抚着他小腿上纵横交错的伤口,由衷地感叹,“你爹……嗯,父亲大人,下手真狠!早知道不该叫你陪我来赏枫!”害他挨了一顿打,大少爷心里颇为过意不去。
“绍伦千万不要自责,陪你来欣赏美景,远比跪在那儿替天皇祈福有趣多了。”
大正天皇病重,作为坚定的皇道派,三岛雄一郎在每一次家宴之后都会率领子嗣参拜当地神社,祈求天皇早日康复,往往一跪就是大半天。
“绍伦,我喜欢和你在一起的时光。”三岛春明折身坐起来,凝视他的眼眸中流露出温柔且愉悦的神色。
那时两人都因为收获一段真挚的友谊而感到兴奋……
方绍伦叹了口气,要说因果,确实是他先招惹了三岛春明。他接到电报回国时,他到渡口送别,尽管依依不舍,但言行举止十分克制。
两人友谊的变质,他和张三的关系是诱因。
闹到今天这个地步,大少爷不能不感到一丝惆怅。他翻个身背对着他,有些不敢去看他脸上的神情。
他对张三下死手,又禁锢他的自由,他的确是恨他,可想到这些前因后果,心里五味杂陈。
那双惯于调琴、焚香的双手覆上他的后背,隔着睡袍帮他按摩。
好一番折腾之后,他将方绍伦搂进怀里,“睡吧,我陪你睡一会。”
嗅到他怀里似乎萦绕着一股法国香水的气味,大少爷没了睡意,颇有些不悦地皱眉,“大白天的就去喝花酒了?”
“不是,”三岛春明勾起唇角,“特高科抓了个女间谍,我去听审。那一身香水味浓得很,大概沾染上了一点。”他松松地揽着他,目光却凝注在他的面庞上。
“女——间谍?”方绍伦愣了一下,心脏瞬间揪在一块。他掩饰般地低下头,似乎是随口问道,“谁呀?”
“你不认识……或许认识?”三岛春明亲吻他的前额,低沉的声音里带着点戏谑,“一个电影明星。”他的手指划过他的眉心。
方绍伦稍稍松了口气,可落在耳边的下一句话又让他提起了心神,“绍伦总觉得自己毫无价值,可事实上,但凡你认识的人,都被你庇护着,不是么?”
方绍伦心里“咯噔”一声,他直觉柳宁已经暴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