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像往常那样,试图说些轻松的俏皮话。
但卡斯德伊先生不似其他客人那样绽出慷慨和善的笑、开启有来有往的闲聊,他只是略一点头,唇边掀起浅淡的弧度,转瞬即逝。
科里讪讪收起笑,偷抹手心冒出的汗。
他曾听人谈起过卡斯德伊先生。他们说,这位显赫家族的继承人,不仅拥有出众的外貌,待人接物也沉稳绅士——不过这种绅士是点到为止的,就如十几世纪的上流贵族,他们表面优雅有礼,但这也仅仅只是社交面具罢了,内里的心肠不会多么热,骨子里的高傲使得他们并不那么平易近人。
卡斯德伊先生不是循规蹈矩的人,风度教养只是穿梭社交场的皮衣,他用得娴熟,却也没有兴致伪装成这副模样深入人心。当冷意从表面的微笑倾泻出来,那才算是离卡斯德伊更近了一步,不过这也常常预兆着有人将要遭殃。
听说最近卡斯德伊家族不太平。内部发生变革,老卡斯德伊先生手里损兵折将,而这全拜他的亲儿子所赐。老先生震怒,两任家族掌权人之间的较量令整个西欧商业链都为之晃荡,外面繁杂纷乱,卡斯德伊先生大概想落个清净,这才弃了可能有眼线埋伏的私人游艇来到这儿,只带了一个助理,还不怎么让跟着。
科里眼观鼻,鼻观心,识趣地保持安静。
电梯下行的速度不急不缓,罗德里克刚换过一件深色薄衫,同色系剪裁流畅的西裤,袖口处挽起,线条性感的小臂上隐隐有青筋盘踞。
手掌搭在身侧的铜制扶栏上,他透过清晰的玻璃,闲闲地往外望去。
甲板上,人群熙熙攘攘,拥着挤着,大多在举着手机拍摄橘红色日落。
黄昏时刻,空气里染上一层眩晕的暖,那里人太多,纵使电梯的隔音效果不容置疑,罗德里克却仿佛从小孩儿兴奋的手舞足蹈、络腮胡子男人的仰头大笑中听到了嘈杂的声音。
只是一幅默画,他也觉出几分聒噪。
胸腔内升起一股意兴阑珊,罗德里克眼皮一敛,视线堪堪收回,余光里的一抹亮色滞后地传达到视觉中枢。
他微顿。
重新抬起目光。
是这片土地较为少见的东方面孔。
年轻女孩,一头乌发微卷,耳上方别着蓝色蝴蝶兰发夹,与她身上一袭渐变水雾蓝的旗袍元素连衣裙很衬。裙子样式简洁,最繁饰不过斜襟那两粒玉兰扣,裙身简单的线条在她身上变得生动起来,发丝与裙摆飘扬,好似陶醉的春风落笔勾勒出美的定义。
她在打电话,细眉微蹙,贝齿咬着红润的下唇,乌黑的眼瞳是灵动的,也是不悦的。
她的身影看起来脆弱又坚韧。和旁人欢欣比起来,她隐藏的失落变得肉眼可见。
周边那些黄发白人好像都成了泥沙,荒芜的沙土里忽现一朵忧郁而美丽的玫瑰。
罗德里克碧蓝色的眼眸缓慢攥住那朵玫瑰。
叮。
电梯到达一楼。
“卡斯德伊先生,”科里见他目光望着别处,略探身,适时礼貌地出声,“这里人多比较拥挤,我带您走这边,五分钟就到餐厅。”
罗德里克收回视线,面容平静地,往另一个方向离开。
几分钟后,姜知月从甲板上往里走。
她经过的路恰恰罗德里克刚才也走过,只是在一个分岔口,她走向相反的方向。
免费餐厅欢迎所有旅客就餐,这里的菜品同样丰富,人也不少,姜知月找到一个空位坐下,服务生很热情地走了过来。
因为不久前那通电话,姜知月败了兴致,草草点了几样菜,吃得也心不在焉。
那通电话是方致修打来的。几乎是接通的一瞬间,他满含歉意的声音就传了过来。他说没有赶上到巴塞罗那的航班,所以错过了登船时间;他说自己不是有意的,导师那边临时通知开会,这个项目对他而言极其重要所以他不可能不去参加;他说到最后,大概知道姜知月不会开心,愧疚地哄她,说错过了这次以后还有机会,既然她已经上船就好好玩,多给他发些照片。
方致修的专业是计算机,这两年他跟着博导一直忙于三维建模与可视化的项目,姜知月知晓他的抱负,欣赏他的勤恳,所以一次又一次理解他的繁忙,就连这次旅行,她也是一个人提前到了巴塞罗那,只因方致修最后的收尾工作抽不开身。
他答应她一定会在登船前赶到。
姜知月垂眸,看着盘里的佳肴,不太有胃口。
在她想挂断电话之际,沉默许久的方致修又突然开口,吞吞吐吐,好像有什么为难的事。
“。。。还有一件事,知月。今天导师告诉我,和我们学校联合建立的科讯实验室今年新增一个名额,导师打算把这个机会留给我。”
他话只说了一半,但姜知月却懂了他未出口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