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仅不能,甚至整个娘子军都会被拉来陪葬——就因为她是横槊的干女儿,娘子军的云军正。
那些早就看娘子军不顺眼的人,正好可以借此机会把玉门大营连锅端掉。
倘若她敢动李忻一根寒毛,娘子军就会立刻被扣上谋反的帽子。到时,所有无辜的女儿们,全都得屈辱致死。
杀了李忻或者同归于尽,无异于上赶着给别人递刀子。
口中的血腥味越来越浓……云安忽然面无表情地笑了一声,笑声被细细密密的小刺缠着,生刮耳朵。
守着水阁的宫娥听得房内这笑声,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只觉后背也蓦地长出一层细细密密的小刺。
窗外的天阴得厉害,云层厚重,看不见阳光。
*
此前修筑漪池的时候,为了方便引水入池,特意将其建在了紧挨宫墙的位置。
再后来武昭王李暠看这位置清净雅然,便又筑了个水阁给当时的王后尹氏游赏闲居之用。
水阁紧挨着漪池,隔着一堵红墙便是宫道。
这条宫道与朝阳门那边的不同,这里偏僻却可直通掖门,昔日恭懿王后宋蔓合行将就木的时候,曾召李翩入兴乐宫交代后事,那时李翩走的便是这条宫道。
现在,他又一次站在了这条宫道上。
他在等,等云安做出选择。
从小宫娥提着漆箧过来,他借口查验漆箧而将写给云安的书信塞进去的时候,他就开始在心里等着。
从阴云密布的午后一直等到愈发昏暗的黄昏,又从黄昏一直等到夜色降临,直等到他的右腿再次隐隐作痛。
终于,下雨了。
雨滴淅淅沥沥地落下,春雨贵如油,春雨亦如哭。
可李翩却丝毫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他知道云安若是顺利拿到绢帛,就一定会给他递个消息。至于这消息是什么、怎么递,他猜不到,所以他就站在宫墙后等着。
他不知道云安会作何选择,但他的心意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他想让云安选择流放关外,他会安排人一路照顾她。
刚来酒泉的时候他曾向李忻奏请,待过个三两年他就会主动放弃王都的飞黄腾达而返归故乡敦煌。这事李忻已经同意了,至迟明年就会让他回敦煌去做郡丞。他想,到时或许就可以找机会把云安偷偷接回来。
他自认为这个计划已然十分周密,可他现在拿不准云安,或者说,他从来就没有拿准过她。
她从来都在他的意料之外,让他神魂颠倒,也让他死去活来。
煎熬,每一刻都是煎熬,每一次喘息都是煎熬。
就在李翩的右腿已经疼得几乎站不住的时候,他听到宫墙内传出一阵哭声。
那哭声先开始时细细的,像此刻头顶飘落的细密冷雨;而后逐渐变得凄厉,声嘶力竭,倒不像哀哭,更像是惨叫;再之后连呼吸都被卡住了似的,喑哑枯涩,还伴随着干呕的动静……又过了一会儿,哭声又恢复到初时的细弱,只是这回却变得绵长,幽幽凄凄,仿佛那哭泣的女子恨不能用泪水淹死整个人间,淹死这残忍的人间。
哀哭像一把利刃,把李翩的心一刀刀割开,鲜血横流。
李翩蓦地想起小时候他偷听到的宋澄合的哭声,那会儿他躲在迎娶新妇所搭的青庐外,听着宋澄合在青庐内痛哭。
那是他整个少年时期的梦魇,而现在,宫墙内云安的哭声也许会成为他下半辈子的梦魇。
怪只怪李轻盈和云常宁心有灵犀,在哭声响起的瞬间,他就听明白了,知道他的心上人已经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他再也站不住,身体猛然歪斜着撞在宫墙上,一点点滑坐在地,牙关咬紧,将绝望的泪水咬死在唇齿之间。
*
次日清晨,云安唤来宫婢帮自己梳洗,又换了身干净衣衫,待一切收拾妥当后,她说要见凉王。
李忻在仁政殿,她自然不能去那里,所以只能等在水阁内,等着李忻移驾兴乐宫来见她。
大约午时三刻的时候,李忻来了。
他面上是一副志得意满的表情,快步走入水阁,看着面前这胡姬容颜凄美,瞬间又有点心痒难耐。
“咳咳,选好了?”李忻清了清嗓子,装模作样地问。
云安跪在李忻面前,从容地向他行了个大礼——她记得云识敏说过的话,不管何时何地,礼数都不可缺。
礼是撑起人心的支柱,是无论输赢都必须秉持的气骨。
“禀王上,云安已经选好。”她回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