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把沮渠青川叫来!我知道你有办法!天亮之前我必须见到他。你记住,他若不来,我就立刻让茸茸死在你面前。”
第105章盲龟浮木(2)不如我们再做一次同谋……
夜明前的黑暗,是整个长夜当中最瘆人的。
其时星月渐隐,曦光未至,穹宇没有一丝光亮,甚至比子夜时分更加可怖。人们走在夜明前的路上,总会忍不住怀疑前方究竟还有没有天亮。
就是在这深黯到窒息的时刻,李翩再次见到了沮渠青川。
这是他们二人这辈子第二次见面。
沮渠青川从营地出来的时候为了避人耳目,刻意将盔甲换作一身不起眼的青布衫,此刻往这儿一站,倒是很有种彬彬雅致之感。
戈壁滩上燃起一堆篝火,林娇生正灰头土脸地往火里添柴,待得火焰烧稳,他抬头看向前方。
大约十步开外,那一青一红的二人相对而立,一人抱臂胸前,一人负手身后,反正就是谁也不肯在气势上输给对方。
敌人相见分外眼红,客套和虚礼正好免去。
沮渠青川开门见山问李翩:“你是怎么出城的?”
河西大军扎营于敦煌城外,数万人已将城池箍成铁桶。想要打开城门把这么大个凉州君放出来,还要让围城敌军全无所觉,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李翩从容对答:“我自有办法。”
沮渠青川哂笑:“你总不能是飞出来的。既然地上不通,必然是由地下而来。我猜的对否?”
李翩没搭理他这哂笑,而是话锋一转,冷声问:“河西王为何没走伊稚斜瀚海?你应该明白,伊稚斜瀚海是伏杀他的绝好时机!”
十步外的篝火冲开瘆人夜色扑在沮渠青川脸上,将那原本就深邃的容颜照得愈发深沉。
只听沮渠青川长长地叹了口气:“原本已经说动他了,怎知到底还是低估了他嗜杀之性。中军抵达广至的时候,他突然反悔,命令段持领三千骑兵走北线,而他自己则非要去跟你们的悬泉军硬打一场,他说他的弯刀已经太久没沾血了……我当时也找不到理由再阻拦他。”
话说到这儿,沮渠青川一声轻嘲:“是不是很讽刺?你我二人相隔千里,在既不见面也无书信的情形之下布了个如此精妙的局,结果却败在了他的好勇斗狠上,说出去要让人笑掉大牙了。”
世间荒诞往往便是如此生发。有时候,毁掉一个精妙谋局并不需要比这谋局更高深的策略,只须简单粗暴地破坏就可以了。
听沮渠青川如此解释,李翩也颇有些无话,他们千算万算竟然败给了沮渠玄山的简单粗暴,果然讽刺至极。
“你让林蔚找我来,是又有了新的谋划?”沮渠青川忽地问道。
“对,”李翩颔首,“我看他挺会穿针引线,便请他在你我之间也穿引穿引。”
火堆旁的林娇生听李翩这么说,也不再掩饰自己的情绪,发出一声忿忿不平的冷哼。
“李凉州,你胆子倒是不小,竟敢孤身出城见我,你不怕我现在就杀了你?”沮渠青川的语气转而森冷。
“现在杀了我对你有什么好处?”
李翩此语还真把沮渠青川给问住了,稍稍思忖,他道:“不杀你,对我有什么何好处?”
“先容鄙人冒昧问一句,大将军,若是敦煌城入您彀中,您会如何?”李翩正色。
“敦煌乃西域商贾重道,自然是愈繁愈盛愈好。养民仁物,财赀往来,我才能从中取利。你们汉人先贤有言:仁政而王,莫之能御。这话虽迂腐,倒也不是全然没有道理。”沮渠青川也认真答道。
“你不想屠城?”
这话问出来,对方像是瞬间被恶心到,冷嗤一声:“李凉州,这事我也不瞒你,我的谋划在东边,我想要的是那些鲜卑人手里的繁华,枹罕的乞伏炽磐和平城的拓跋嗣才是我的对手,至于西边这些……”
沮渠青川扬起手臂指了指眼前广袤却荒芜的戈壁滩,发出一声轻嘲。脚下是坚硬的砾石和柔软的黄沙,可这些东西对他来说,没有意义。
“你我二人决断一致,我们都要保敦煌。既然如此,不如我们再做一次同谋,你觉得如何?”李翩问道。
旷野长风吹起沮渠青川的衣衫,不远处篝火劈啪作响,夜明前的深暗在渐渐散去,可沮渠青川却好半晌没说话——他在掂量自己这个对手有几分可信。
“别想了,再想下去天都亮了。”李翩又端出他那飘忽不定的欠扁语气,“眼下只有你我二人合谋,才能杀掉你那很难杀的兄长。”
沮渠青川见李翩一句话就点破了自己“杀兄”的心思,表情倏然变得僵硬:“你是在挑唆我?想让我弑君谋反?”
孰料李翩却摇头:“大将军想错了,我在向你求援,需你助我一臂之力。”
眯起一直隐隐作痛的眼睛,李翩眺着远方越来越亮的地平线:“按我说的做,届时你要为我稳住你麾下那些兵卒,让他们别来添乱,其余事皆由我来办。”
“你究竟打算如何?”
李翩略作思忖,沉声对沮渠青川说了自己的谋划。
说完,他收回远眺眸光,重新看向对方:“河西王一死,兄终弟及,大将军嗣位便是顺理成章之事。但在那之前,我要你答应我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