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如今失了妖丹,没了灵智,只能被囚禁于此。他不再是天妖,只是被人炼化过的傀儡。”谢扶舟看向施颂真,“他被人炼成了牢笼,用来关押龙渊下的鬼修。无论是什么人,只要进入他体内的结界,就绝对不可能再出来。”
“你怎么这么清楚?”施颂真没有立即相信,“是你拿走了他的妖丹?”
“不。”谢扶舟目光有些受伤。
“我只是那个人准备的备用品罢了。如果祝宣没能成功,如今被囚禁在这里的,应该就是我了。”
第42章斩龙(三)
天妖无父无母,生而知之。人族敌视他们,却又渴求他们的力量。初生的天妖不得不寻找远离人群的地方蛰伏,等待成长到足够强大的那一天。
如果没有遇到淳于意,九尾天狐会在修炼到一定境界后,寻找其他兄弟姐妹决一死战。但谢扶舟遇到太阿剑主太早,那时候的他太过弱小。尚未修出人身的天狐在神剑之主面前,丝毫没有还手之力。
年幼的天狐以为那一天是他的死期,然而太阿剑主竟然放过了他。作为代价,淳于意在天狐身上下了两道封印。第一道封印住谢扶舟的人身,叫他无法修炼出人形。第二道封印住谢扶舟的妖身,叫他无法得到天妖的力量。
能够呼风唤雨的九尾天妖,从那天起成了一只寻常白狐。那时孱弱懵懂的谢扶舟,尚不明白太阿剑主此举意在何为。
等他明白之后,一切都太迟了。
“天妖拥有天地眷顾,能直接吞噬天地山川灵气,所以修行得很快。”谢扶舟说,“等我到了应该修出人形的年纪,却发现自己始终无法和天地共感。那时候我才明白,淳于意在我身上下的不是封印那么简单。”
那不是寻常封印,而是契约。
承影剑主在城外等了两个时辰。两个时辰后,城门重新打开,浑身浴血的施颂真背负长剑从中走出。已经到了日暮时分,夕阳落在山巅上,晒干了施颂真脸上的血点,越发衬得那双眼眸炽烈如火。
赤霄剑灵身后,数百将士恭敬分成两列送她出来。城门缓缓关闭,南国人需要时间重新修建他们的家园。
“淳于意的尸体,我放在里面了。”施颂真远远走来,向沈雁归伸出提着乾坤袋的手,“我想你也许需要,如果想拿他尸体出气的话。”
“人死如灯灭,鞭尸又有何益?”沈雁归嘴上这么说,到底还是接过手。她打开乾坤袋看一眼,冲鼻的血腥气凶猛扑出,隐约看见里面血肉模糊的蛇块。
“此间事了,你还要去哪里?”沈雁归问,“如果暂时不打算回天山,何不来夷安待几日?我正好有问题想问你,有很多话想和你说。”
“对我来说还远远没有结束。”施颂真犹豫,“我来南国本来是为了向淳于意讨还一件东西,但他死得太早,我方才翻遍皇宫也没找到。”
施颂真本打算先问出纯钧剑的下落,再杀了淳于意。但淳于意没等她问完就动了手,施颂真没法手下留情。不然以淳于意滑溜的劲头,随时可能从她手下逃走。
“我需要去找辜廿一,”施颂真思忖,“等我讨回我的东西,再去东陆找你也不迟。”
“什么东西对你这么重要?”沈雁归忽然领悟,“等等,该不会是……”
“是纯钧。”叶雪衣从心痛中的昏厥中苏醒,几乎喘不上气,身体里的每一分灵力都在经脉中横冲直撞,来源于那颗缺少纯钧神剑辅助的残缺剑心。她只觉后脑柔软地枕在什么人的腿上,睁开眼睛却看不清对方的脸,只有大片大片晕染开的色块。
“你——”
对方没有说话,只是粗暴地掰开她下颌,毫不客气地往叶雪衣嘴里倒了一瓶药液。尚未完全清醒的叶雪衣被苦涩的灵药呛得头晕眼花,剧烈咳嗽起来。
“你!”翌日醒来,天光明媚,一枝紫羽金合欢横斜窗外,随风抖落几片浅紫的叶片。
美好得像是一场梦。
施颂真披衣下榻,见窗边的案几上摆了几样东西,便赤足走过去看了看。
两个装着她曾经旧物的小箱子,还有一碟明显咬了个月牙缺口的糕点,想必是白妙悄悄送过来的。
施颂真几乎能想象白妙久等她不醒,无聊到偷吃糕点,啃完一口后发现不敬,又偷摸着将其放回的纠结模样。
她轻笑一声,于案几前跪坐,披散的长发蜿蜒垂下腰际,发尾落在锃亮的地砖上,好似积了一汪油亮的墨。
素手抚过玉盘,顺手摸了块糕点咬在唇间,施颂真懒洋洋托着瓷白的下颌,将箱子里的东西一样样翻找出来过目。
晨光下一堆宝物熠熠生辉,什么银丝凤羽扇啦,麒麟角梳啦,千年鲛绡啦,全是她年少时珍藏的玩物,也不知白妙那丫头从哪个角落里翻找出来的。
翻到箱子的最底层,却是一本泛黄的图册。
施颂真愣了愣。图册上的墨书行云流水,与她字迹的很像,却多了几分凌厉如剑的少年风骨。
是很多年前,谢扶舟为她亲笔撰绘的《深渊鬼煞录》。只因她随口一句提到对深渊各阶鬼物的感到好奇,而各处古籍中又找不到相关记载,于是那个出身鬼蜮的少年便执笔润墨,花了大半个月,将当初撕咬他血肉的鬼物一一画出,赠予她做消遣。
他擅于模仿,连字迹都与施颂真的十分相似。
“谢扶舟……”
施颂真执笔润墨,在宣纸上写下这个名字。
脑中浮现的,却是玄溟神主那双惊心动魄的完美眼睛。
六十年足够改变许多事,也足够遗忘许多事。看来她的记性真的是不行了,竟然连谢扶舟的具体样貌也回想不起来,看谁都觉得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