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危险地眯了眯眼:“本座若是不愿,你又能如何?”
“我不能如何,但我不想、也不能死在这。”
“渎神之罪,你说不死就不死?”
“抱歉。就当我发癫。”
施颂真能屈能伸,当即惭愧认错。
“你……”
玄溟神主被抢白,掌心火焰高举,修长白皙的手指因盛怒而青筋凸显。
可举了半晌,也没能下得去手。
成神这么久,他向来是想打便打,从未对谁容情过。但这次明显不一样,直到掌心的焰火逐渐变小,再哧的一声堙灭,他也下不了手。
这该死的言灵契约!
施颂真当然不会放过这个休战的机会,见好就收,含笑道了声“多谢”便闪去一旁,以灵力开启混元玉鼎,专心炼化神女壤。
生气这种事,向来都是一鼓作气,再而衰。
这么一打岔,玄溟神主再愠恼也干不出从背后偷袭这种事。
他盯着施颂真精神奕奕忙碌的背影,阴沉沉地想:谢什么?把他当什么人了?
越想越不爽,她拍拍屁股去干正事了,搞得好像只有他一个人在生闷气似的。
玄溟神主面无表情地抬手,一掌将地上的吞天兽头颅摧为齑粉,强大的余波连破数排书架,将厚实的墙壁击了对穿。
夜风呼呼地漏了进来,撩起帷幔纷飞。
“什么动静?!”
外边巡逻的卫兵听到动静,惊道,“好像夜司使的万象阁传来的,走,去看看!”
诚如孟逢春所言,施颂真不是他的对手,但并非施颂真师承的缘故。即便换一个和孟逢春素不相识即将突破飞升的巅峰修者站在这里,也绝不能在昔日的纯钧剑灵手下走过三个回合。
以孟逢春的修为,他早就不该继续滞留人间了。
“何至于此。”孟逢春注视着施颂真血淋淋的断臂,声音怜爱中带着疼惜,全然不顾赤霄神剑的力量也在入侵他的身体。凛冽剑气在孟逢春体内横冲直撞,斑纹爬上他的面庞,破碎赤红犹如火山爆发后的岩浆河流。
“你为什么不躲?”
施颂真都可以躲开爆炸的气浪,孟逢春当然也可以。昔日的纯钧剑灵挥挥手就能将施颂真的进攻化于无形,但他却没有这样做。孟逢春放任赤霄剑气在他体内横冲直撞,将自己体内的经脉绞成一片一片。而他甚至自始至终还在微笑,似乎并不觉得痛,只是脸色白了白。
“因为你想伤害我。”青年声音柔和,“如果这能让你高兴点,我就不会躲。”
“撒谎。”
施颂真面无表情震去剑上鲜血,赤红剑气从伤口溢流而出,须臾化作一条新的臂膀。成为赤霄剑灵后,施颂真有了不死之身,她固然杀不了孟逢春,可孟逢春同样杀不了她。
他也不想杀她,他只是想困住她。他想用因果用契约用浮川弱水再次将施颂真囚禁,两人在忘却过去的幻境里长相厮守。
但施颂真只想要他死。
即便需要同归于尽。
如果她和孟逢春的旧账只有彼此二人,施颂真或许永远也无法下定决心。从五岁那年的第一面开始她就欠逢春的,这一点毋庸置疑。既然她的命是兄长给的,那逢春有朝一日拿走也很合理,施颂真没什么异议。
但他不该将其他人也牵扯进来,无论是当初万鬼大阵还是今日的谢扶舟。天山白狐千错万错,对不起的也只有施颂真一个人,轮不到别人欺负,即便是施颂真最爱最信任的孟逢春。
即便是逢春。
不知何时,重新化为人形的谢扶舟抱胸倚在墙上。九条尾巴没有完全收起,在空中烦躁摇晃。狐狸毛被空气卷起转圈,在窗格透过的光柱中纷飞如天山雪。
“要不要我去教训他一顿?”“我一直以为那只是个梦。”施颂真站在熊熊业火里,脊椎里封印的神剑滚烫,“我梦到自己必须抛下爱的人去死,本以为自己能很从容,但到最后一刻满脑子想的还是他,所以他才会出现在我面前。”
她这一生无愧于天无愧于己,只是临死前愧对爱人谢扶舟,只在想着谢扶舟。记忆里永远爱她永远不会欺骗背叛她的人只剩下谢扶舟,她那样爱他,舍不得撇他一个人孤零零在世上。
濒死之际施颂真被牵挂的爱人声音唤醒,那样短暂救了她一命。神思混沌的施颂真睁眼,看见了她此生最后的走马灯,一个因不舍生出来的幻影。她费力抬手摸了摸谢扶舟的面庞,擦掉他脸上的血迹。
“你不该来的。”
只要谢扶舟老老实实待在天山剑阵里,即便万鬼入世他也会很安全。他应该一直待在天山等自己回去,永远不要离开北境。
“我当然应该来,”狐妖黑发被血黏在嘴角,谢扶舟面色惨白,但眼神亮得惊人,“我来带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