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半跪在温泉边,看谢扶舟在幻觉中痛苦地呓语。
“施……颂真……”
施颂真微怔。
“不会原谅你……”失去理智的谢扶舟说话也颠三倒四,“不会原谅你……不会原谅你!”
到最后,他几乎是喊出来的。眼泪混合汗水,顺着眼角流下。施颂真伸出手,想帮他擦一擦。但她的手指触碰到谢扶舟时,却直接穿了过去。
谢扶舟的噩梦,源于失去施颂真。因此施颂真无法存在于这个梦境,她好像单独被这个噩梦隔离出去一般,无法直接和谢扶舟的意识沟通。
“就这么恨我吗?”施颂真抬起手,虚虚地在谢扶舟脑袋上摸了摸,“我有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吗?”
她想起在新石城的时候,谢扶舟执着地追问她,他们在蓬莱岛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那时施颂真不记得自己做过什么,有一瞬间怀疑过谢扶舟是为了否认她的复活,所以随意编造出这席话,就是想看她无法回答出这个问题,最后否认她是施颂真。
但如果这个噩梦是真的,他们确实在蓬莱岛相遇了,她还给了谢扶舟一剑。谢扶舟对她复活的抵触似乎也不是毫无缘由了。
“不会原谅我吗?”施颂真低声说,“听上去真是可怕的威胁啊。”
眼前画面忽然扭曲,谢扶舟的噩梦融化成不同的色块,逐渐消失于虚无。再次出现在梦境里的是窦关山。施颂真认得他,谢扶舟和叶雪衣大婚时的那个知宾。
“你真的要因为一个施颂真,就决定困死在过去再也不出来了吗?”青年剑修说,“对死人的感情是会不断美化的,那些过去的幻象当真就比现在更重要吗?你因为她的死亡不断美化过的感情,真的还是你一开始对她的爱吗?”
躺椅上的谢扶舟脸上盖一本书,过了半晌,谢扶舟的声音才从书后含混地溢出来。
“是那个剑灵,”虞丽开始怀疑自己,“谢扶舟真的是天妖吗?我们是不是抓错人了?”
天妖拥有天地眷顾,能强行对其他小妖使用精神控制,甚至能让其他妖族自戕。按理说梦妖不该能困住一个天妖这么久,除非是他自己走不出这个噩梦,找不到梦境的出口。
到底是什么噩梦,能让谢扶舟迷失了自我,心甘情愿沉溺其中?
“他醒不来也好,免得出岔子。”辜廿一却不这么想,“我不觉得封穴和捆妖绳能困住他太久。既然你的梦境有用,那他还是不要醒的好。”
葫芦中,施颂真还在挣扎。她虽然脾气温吞,但不喜欢被人拿捏。某种程度上,施颂真从前的温柔姿态恰是一种自负:她知道世间鲜有人能拿她怎么样,所以她能以漫不经心的态度应付旁人的怠慢和殷勤。
但眼下未知的敌人将她困在这里,激起了施颂真的傲气。她不允许自己这么狼狈地落入敌手。捆住的手腕逐渐磨出了红痕,施颂真眼角嘴角溢出了血丝。诅咒牢牢扎根在施颂真灵魂深处,不许她调动任何力量。
疼痛!施颂真的身体痛到仿佛要裂开一般,视野渐渐黯淡下去。恍惚间她想起了离开黑石广场的天,被业火灼烧的疼痛胜过诅咒反噬千倍万倍,但那时候她还能坚持下去,最终走出了一眼望不到尽头的业火结界。
为什么,为什么现在反而坚持不下去了?
充血的眼球不知不觉变成了赤红,原本因诅咒开始混沌的大脑忽然又被注入了一丝清明。施颂真悲哀地想,她当然知道为什么。
因为那时候的她以为只要走出去,只要回到北境,就能看到谢扶舟留在天山上等她回来。想象中的谢扶舟支撑着施颂真走出了漫无边际的业火,但如今这根支柱已经不存在了。
他不仅爱上了别人,要和别人成亲,还要杀了她。
十五年前施颂真离开天山时曾有戏语,“如果你爱上了别人,我也许会杀了你也说不准。”那时的施颂真没有想到,终究是一语成谶。
如果谢扶舟只是要和旁人结亲,施颂真还不至于要做到如此境地。毕竟一别十五年,变心也是人之常情,施颂真还不至于在一棵树上吊死。她真正愤怒的是,谢扶舟不肯认她是施颂真,还要杀了她。
觉得我挡了你另娶新欢的路,所以不惜抹杀我的存在吗?施颂真想。你就这么爱她,这么恨我吗?
那就去死吧,谢扶舟。
意识在渐渐消沉下去,施颂真即将再次陷入昏迷。正在这时,被诅咒反复刺激的脊椎终于亮了起来。
施颂真猛然惊醒,她似乎在身体里听到了第二个心跳!
第二天谢扶舟起了个大早,天不亮开始剥蟹,姜葱紫苏去腥的蟹粉很快堆成一小碗。十九岁的施颂真尤其爱吃螃蟹,又懒得自己剥。几次过去谢扶舟已然练出一手剥蟹好手法,十指翻飞麻利拆完蟹黄蟹肉,剩下的蟹壳还能拼成一只整蟹。
北境买螃蟹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谢扶舟前日做蟹黄狮子头时留了六只养在水桶里,好在早上给施颂真煮一碗新鲜的螃蟹面。他一边盘算施颂真回来的时间一边往锅里下面。煮熟的面条刚捞出锅,果然听到纯钧剑阵打开的声音。
谢扶舟得意地笑一下,熟练掀开另一边的锅盖。勾芡重新炖过的蟹粉浇在面条上,冒着腾腾热气。
“早饭好了,”谢扶舟端着两只碗,板着一张脸出了厨房,“过来趁热——”
他忽然顿住,脸色阴沉下去。
“他们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