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束完一夜捕猎的雪狼结伴成群,三三两两回去休息。一只三翼的尚负鸟拍打着翅膀从天空飞过,在云间留下飞翔过的痕迹。
自从来到天山后,施颂真有了谢扶舟这个任劳任怨打理家务的仆人,很少有起得这般早过。她听着那些不同的呼吸声,感受着它们冰冷的吐息,竟然觉出一丝新奇。
“这就是活着的东西啊,”施颂真想,“和冥界的鬼魂是完全不一样的存在。”
她不合时宜地想起了孟逢春。在纯钧剑灵故去的第五年,施颂真想起孟逢春的次数越来越少,但还是会想起。因为牺牲了全部神魂来换回施颂真一颗完整的心脏,孟逢春的灵魂甚至没有机会进入冥界,便全部消散于无形。
四海之内,能证明孟逢春存在过的东西,除了纯钧剑外,便只剩下施颂真。然而如果说施颂真第一次目睹孟逢春在眼前消逝时痛到恨不得自己代替兄长去死,那么如今她的悲痛已经淡到可以忽略不计。
只是胸腔中的那颗心脏微微一抽,随后恢复正常。如此而已。
“已经看到了日出,我们可以回去了吧?”谢扶舟打个哈欠,眼眸中多了几分清明。
施颂真没有回答。她抱着腿,将下颌搁在膝盖上,注视着眼前漫天如火的朝霞。
“谢扶舟。”“叶岛主?”
叶全非从回忆中惊醒,只见深红眼眸的施颂真站在对面,探究地看着他。他忽然松了口气。
不一样的。十五年前施颂真已经二十九岁,而眼前的少女看起来却更加稚嫩,看上去不过十五六岁。她们绝不可能是同一个人!
但为什么?为什么他第一眼会认错?明明她们长得并不完全相同。
“叶岛主这是把我当成了谁?这般害怕。”施颂真脚踏虚空,向叶全非步步走来。
“还是说,你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所以不敢见我?”
“一派胡言!”叶全非冷声叱道,“做错事的应该是姑娘你吧?不请自来还擅自打破蓬莱结界,你是想和整个东海为敌吗?”
“我也不想这么粗暴,但是贵岛的弟子太过油盐不进。”施颂真有点困扰地皱眉,“我已经说过好几遍我只是想和叶岛主见一面,但他们好像聋了一样听不见别人说话,始终重复‘蓬莱以外人员不得上岛’。”
“所以你就打破了蓬莱结界?”
“不然呢?我不喜欢浪费彼此的时间。”施颂真语声淡淡,“十五年前叶岛主不过曾和我有过一面之缘,便能写信求我帮助蓬莱抵御鬼道入侵。没想到十五年后颂真要见叶岛主一面,竟是如此困难?”
叶全非面色微微苍白:“你当真是施颂真?你不回天山找谢扶舟,来蓬莱做什么?”
“我想我在新石城主府上已经说过一遍,我是来拿纯钧的。”施颂真忽略他前半句话,“先前我和叶姑娘匆匆一面,见她有了一颗完整剑心,本想讨回纯钧。不过一来当时我刚刚重回人间,力有不逮。二来牵涉到神剑这样的大事,我想还是和叶岛主说一声比较好。”
那双赤红的眼眸盯着叶全非,隐隐带着刀剑的锋锐之气。叶全非想起十五年前的“施颂真”,他直觉那个“施颂真”和眼前眼眸深红的女子,应该是同一种东西。
同样危险的,不愿屈居人下的东西。
“纯钧不在蓬莱!你找错地方了!”叶全非喝道,“我不追究今日姑娘的过错,还请姑娘速速离去!不然的话,在下可要不客气了!”
“不在蓬莱?”施颂真却没有相信,“那还能在哪里?”
她举起赤霄,直指叶全非喉间:“如果岛主不介意,我想见一见叶姑娘。”
剑长三尺,剑锋赤红,流淌着的红光宛若岩浆。起先施颂真没有生气时,叶全非尚未察觉到这柄剑的奇异之处。然而被针对之后,叶全非几乎要被神剑威压震慑得喘不过气来。
它给叶全非带来的压迫感,远胜失去剑灵的纯钧。
“……神剑!”
他从来没有听说过,世间还有一柄这样的神剑。和内敛的纯钧相比,它的威压要更为狂放,带着天生的高傲和嚣张。在施颂真情绪平静时,它普通得如同一柄普通的铁剑。
但此刻它被剑灵的怒气唤醒,飚射出惊天的敌意。
“我要见叶雪衣。”施颂真说。
这次她没有用敬语。
“怎么了?”谢扶舟转过头,金色竖瞳被朝阳折射出惊人的瑰丽。
“如果我有天死了,你会不会难过?”施颂真看着他的眼睛,“你会难过多久?”
“直接默认我会难过吗?”谢扶舟难得有些迟疑,“但我想,答案应该是不会。”
“为什么!”
即便施颂真第一时间选择掩饰,但她还是意识到。有一瞬间谢扶舟肯定察觉到了,她的震惊,她的不甘,她的失落。
如果我有一天死了,你甚至不会为我难过?
“因为我从来没有过这种感情,”谢扶舟想了想,“我自从诞生于世后,在时间流逝中懂得了何谓快乐、愤怒、恐惧、喜悦。但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发生过什么事,能让我学会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