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也没料到捕回来的那头野牛竟然有毒,亦或是本身就是一个诱人的陷阱,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半夜三更,正当大家都困倦而疏于防备时,这处隐蔽的居所遇到了前所未有的突袭。
偷袭的队伍有备而来,死死守住了山洞的出口,来了个瓮中捉鳖。
枪声和刀剑相击声不绝于耳,冷兵器刺进皮肉的声音令人胆寒,惨叫和骂声来回对撞。易水恒浑身滚烫,他的肠胃仿佛被用力地攥住,身体剧痛,又发起了高烧,半梦半醒间努力睁开双眼,一时分不清自己是在做噩梦还是又落入了地狱。
睡前还在篝火边谈笑风生的人们一个接一个地倒下,惨叫声此起彼伏,浓稠的鲜血流得满地都是。
易水恒过热的血液好像都被这一幕冻住了,他忽然冷得浑身颤栗,眼睛变得模糊,眼前的世界不住地抖动。
晃动的模糊的光影之中,他看见那个倒在地上的妇人挣扎着向前伸出她仅存的左手,喊声撕心裂肺:“囡囡——放开我的囡囡!畜牲——啊!!”
她被揪住头发,重重地摁在地上。在她前方,一个小女孩被几个壮汉团团围住,尖叫着被撕开衣裳,兜里漂亮的碎石头叮叮当当的落在地上,却无人理会。
易水恒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稳住面前旋转的视野,努力让头重脚轻的身体恢复一些力气。他匍匐在地,摸到一把生锈的钉锤,握在手心,感到十分沉重。
他爬到那群暴徒身后,没有任何人注意到他,直到钉锤击中了一个男人的小腿,杀猪般的惨叫回荡在狭窄的洞穴中,余音震荡。
周围人纷纷被这记惨叫惊得停下动作,趁着这个空档,易水恒一跃而起,用力推开他们,抢走女孩,转身就跑!
“他奶奶的,有人偷袭!”
骂声和枪声紧随而至。子弹擦过易水恒的侧腰,他闷哼一声,险些摔倒。
“哪个孙子打到我了!长没长眼睛!”
“别乱开枪!”
浓烟滚滚,混乱之中,他抱着那个小女孩,终于冲出了山洞。
寒风凛冽,耳旁的喧嚣渐远,他脚步不停,五脏六腑如同着了火,感官被熏烤得一片模糊,痛感早已经麻木了。不知道后面的人是否追了上来,不知道路边是否还有他们的同伙,他不敢停下,只能往前一直跑,一直跑。
星幕收场,旭日一如既往,再度照临遥远的地平线。
天光大亮,易水恒咳出一大口血,他双膝落地,扑通一声重响,双臂仍然紧紧抱着小女孩,像是抱着一块救命的浮木。
他们逃出来了,他们没事了。
易水恒用额头抵住小女孩脏污的侧脸,触感一片冰凉。他低头喘息数秒,忽然意识到了什么,颤抖着手去摸她青紫的胸口,那是心脏的位置。
四野阒然,万籁俱寂。小女孩的身体安安静静,已经没气很久了。
易水恒石化一般,保持着那个姿势,一动不动。
许久之后,他放下怀里小小的尸体,用手刨了个坟包,手掌在砂石的磨砺中慢慢渗出鲜血,他毫无所觉。
他将怀里贴身放着的毛巾拿出来,系在小女孩肿胀的手腕处,然后合上了她的眼睛。
一切都结束了,你的妈妈会陪着你,不会让你孤单的。
做完这些事,易水恒摇摇晃晃地起身,浑浑噩噩地朝前走去。
他无知无觉地走着,走着。
走到悬崖边上,掉下去。
……
他如此失败的一生,终于走到了尽头。
可是他怎么偏偏又睁开了眼睛,又开始了这场循环往复、求出无期的惨烈悲剧。
如果可以,伊洛恩情愿重生的不是自己。举目四顾,人如此渺小,而他是如此无能为力。他的灵魂已经被刁钻的命运碾碎,却又被戏弄一般草草拼合,这伤痕累累的身体但凡多走一步,都气喘吁吁,难以为继。
这样的他,不仅禁不起命运的再一次打击,更没有能力去改变任何事。
伊洛恩的灵魂深陷泥潭,阴云罩顶,看起来完好无缺的外壳上全是裂痕,死前的种种永远停留在了他的体内,他残损的灵魂始终隐隐作痛。
那些蛰伏在记忆深处的痛苦,只要稍微得到一点绝望的滋养,就尽数死灰复燃,将他焚为灰烬。
也许他的留恋本身就是一个错误,他明明没有能力给诗因带来幸福,却任由私心作祟,企图继续停留在诗因的身边,并且还贪得无厌,自以为是,以为自己真的有了什么长进,以为这双手真的能够救助更多的人。
海市蜃楼会因挣扎的触碰而塌陷,美梦会因执着的求取而醒来,假的终究是假的,他做的不对,一切都该结束了。
伊洛恩醒来时,衣服依然湿淋淋地贴在身上,寒意深深。窗外漆黑如墨,夜色沉沉地压下来,空气凝重而沉闷,令他有些呼吸困难。
打开终端,时间显示是半夜三点。他并没有睡去多久,却漫长得好像已经过了一辈子,连诗因最后看向他的目光都似乎褪了色,冷厉的淡金色眸子变得模糊,成为一片灰白的噪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