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天笑得更精神了。
王青梧却问道:“江府?敢问是哪位江家?”
定春医馆向来多是给寻常百姓看病的,姓江的人家有,但能出的起这么丰厚诊金的似乎并没有。
江善道:“正是东城云安坊监卿府江家。”
定安东城为王城宣阳宫之所在,王城外围的街道坊巷则集中居住了三省六部的主要官员,但是监卿府江家……王青梧一时仍回转不过心神来。
江善见他迟语,急得在掌心捶了一拳,疾言道:“我家小姐今日未时回家便倦怠卧床,申时出现高热,整个人烧得像炭火一样,水米难进,我离府前还吐了两回,病来得着实迅猛,耽误不得!请先生速速起身,速速起身!届时诊脉、施针、药费再另外补上,只要能让小姐过了这一关,先生的好处断是少不了的!”
阿天哪还管得上是哪个江家,只知道肯定是个富贵人家便好!他急忙抱来诊箱给还怔愣着的王青梧背上,药工老白也闻着声音也从里屋出来,听到这番言语,又从药柜里选了些药丸,加了些银针石砭一并儿放进去。
江善见准备得大差不离,直接拉起人往外走:“救人要紧,我紧赶着回去也要一个时辰,其他物什府里都会有,不齐我再折回来取罢!”
王青梧正想回头叮嘱老白几声,却已被后面推着、囫囵个儿塞入车轿。
江善朝马屁股狠狠抽了一鞭子,高声喊了下“驾”,便连同车马一气消失在风雪中。
偌久,阿天一拍脑袋,:“忘记给他记笔收支了!”
老白往外瞅了瞅,除了那热闹的风雪,街市已一片寂静,一个人影都无。
他将医馆门口的灯笼撤下,把门板一扇扇竖起:“掌柜的出了外诊,这晚上旁人来了也看不了诊了,你我就此拾掇了打烊吧。”
“监卿府江家的小姐?”阿天依着柜台,端了银子在手中端详着,“这官家小姐当真金贵,一生病就值五十两银子!”
老白落好栓子后走过来,捞起里衣腰带上系的一把铜钥匙,打开柜台下一个铜制钱柜,让阿天把那银锭放进去,又顺手锁上:“明儿掌柜回来了,你与他一起盘盘账,除下下月支出,剩余的都可以存到钱庄去了。”
阿天咕哝着“知道了、知道了”,懒洋洋地铺开账册,登记上此笔诊金的来处、款目等,口中仍嘀咕着:“近日也未听到有传哪个江家出了什么疑难怪症啊,这江小姐怎么突然一下子发起病来?若只是感了点风寒,江老爷这诊金可给太大方了!”
——如果只是普通风寒,这江老爷可亏大了!
老白把药柜一一推放整齐:“你不记得那江大人是谁?”
阿天只管自己写着字,头也不抬:“谁?”
这样“阔绰”的江姓大人确实未见过第二人。
老白道:“前些年,街头巷尾都在议论定安当朝为官的出了个怪人,自负才情,性情却乖僻的很,说他享茂盛年,却只一妻一女,也不急着开枝散叶、延续宗嗣,一直说什么‘吾女灵秀冠绝,掌珠在怀,何羡弄璋’,自认别家十个男儿郎都比不上他家一女娃娃哩!”
阿天不知不觉停了笔,细细思索一番后,道:“这么一说,早年坊间确实有传闻这么个人,当年,我都还未成亲嘞!”
老白看他一眼:“那个怪人不正姓江么,说是执掌我朝军械火药的,朝野上下所有的兵器制造都归他管的不是?巧了,当年传闻那人似是也住在东城宣阳宫一带。”
“竟是他呀!”
“平时便当是珠宝养着的,现下生了病证,可不急煞死人。”老白把堂内的火盆覆上厚厚的灰。
“近些年倒未再听他说此等狂放的话。"阿天终于记完了账目,搁下毛笔,又上下看了一遍,“女娃儿再似明珠耀眼,迟早要嫁到别人家里,延续旁人家的血脉;儿子再如鱼目混吝,传承的也是自家的宗祀,江大人那么聪明的人也该想明白了!”
阿天看不到的角落里,老白连连摇头:“阿天,听阿爷一句劝,想要妇人给自己传香火,也得把她身子养好了先,我上次瞧着她身怀六甲,面目腿脚肿得能掐出水来,自己走路都费劲,还左右牵了两个孩子,当真可怜!王掌柜真是仁心的人,为你家月娘熬了汤药补品,赶紧端回家喂她喝了罢。”
阿天忍不住回瞪了老白一眼,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就凭他?一个孤寡老头!都来数落自己了!
继而想到现今那月娘虽然卸了产,但躺在床上呼吸虚弱,新产的女儿因未足月,佝偻瘦小跟只猫儿似的,身目蜡黄,哭出的声音连蚊呐都不如,屎尿糊了一屁股,那臭味和身旁娘亲身上的恶露血腥味混在一起,轰得人连房门都迈不进去。
还有另外两个涕泪交加、坐在地上无人照料的幼女,而老娘风湿肿痛的手冬日里一点碰不了冷水、只能坐在一旁长吁短叹。
这个家少了一个如意儿子不说,还什么都等着他回去料理,阿天觉得脑子已快爆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