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二见大人仍不回话,只看着自己,面上带着若有似无的笑,内心犯了怵。
良久,他喃喃道:“大概是我记差了罢!”
大人说对就是对,大人说错就是错,大人不说没有就是有,大人不说有就是没有。
——大人用了个倒字,再反问一句不是不相熟的?
就是不相熟罢……
那他又为什么若有似无的笑?
在笑吗?
笑什么?
为什么笑?
到底……是在笑?还是没在笑?
……
——父亲这些年的日子定是不好过的……
江二突然觉得自己长大了,竟能打从心里体谅起父亲来。
在哽咽间,他一时没听到江荨吩咐他“说下去”。
江荨走近前弹了下他的脑门,把话挑的明了些:“说那赵谨给我芙儿出了什么题。”
江二抓抓脑袋,回答得却极谨慎:“我定然记得,那赵公子定然出了三道题,这次断不会记错了!”
“三道题?”江荨面色暗了一暗。
江二非常确定地重重点头:“对!我定然确定是三道题!”
仿佛耳朵被钻的极为不适,江荨“啧”了一声,又拍他脑袋一下:“正常说话!”
“哦哦!”江二哪里敢有不从,但转而又犯了难,“大人!都是算学的题,小二只认识那几个数字,其他一概不知,不知道从何说起!”
早上在那学堂听一堆学子讲什么格致物学,现在回来又被大人要求背算学题目!
他只是一个家仆之子,一个干粗活累活重活体力活杂事跑腿,听话吃糖、犯错挨打,看顾小姐、保护小姐的家仆之子罢了,怎的一夜之间连对他的考较都这般高了?
他怀念围着小姐转,给小姐当马鞍,给小姐当靶子,以及帮小姐挡祸事的日子。
江荨拧着双眉,一句“你果然是江善的儿子”被自己生生咽下,转而叹气说道,“你看到什么、听到什么,便说什么。”
他自会考量。
“是……”江二又一番抓耳挠腮,“那赵公子说算学是四时天理、器物力学的基础,如若算学学不好,其他的更学不好,因此只比试算学相关的即可,其余公子均表示了赞同。”
江荨说了一句“你这不是记得挺详实?便按这么说来”,接而为一旁的王青梧添了些茶,自己也回去坐下。
王青梧扶着须儿,一派听得津津有味的模样。他虽然认为这些与江芙的发病都未有联系,但既然江大人不忌讳他回避,自然也从善如流听上一听,当是长长见闻。
江二回忆起这天上午,赵谨出的第一道试题,是算筹演算,一把把算筹扔在中间地上,江芙以令人难以置信的速度领先胜出。诸子震惊之余,纷纷提出质疑,认为是江芙不过有些演算奇巧罢了。
赵谨出的第二道试题,要求在两柱香的时间内,默写《算经》五段经文,并附上自己的解析。当时孙夫子站了一旁,说道:“常人即便成年也断难将整本算经背诵下来”,他认为此番考较相对秦浦云都已较难,何况只有八岁的江芙,便也应了。众人见夫子这般说,也纷纷应允。
秦浦云在规定时间内默写出了四段原文并写出了他的解析,率先交了答卷,孙夫子掂在手里看了,摸着胡须,频频点头,引得学子们一时竖指称赞。
而江芙将笔杆咬了放,放了咬,脸上还抹上数道墨痕,江二知道这是她一贯的书写习惯,并不着急——小姐只要没停下来,那便有希望。但一众学子却纷纷好奇,将她围在中央观视,先是惊叹她字形竟然粗丑至斯,而后众子如轻石投海,沉寂缄默。
两炷香过去了,江芙的解析还没写完,有人抗议她已经超了时间,站在江芙身旁的孙夫子却罕见地伸手制止了他们,且又亲自给江芙加了一炷香。
再一柱香过去了,江芙还没写完,孙夫子只能在众人的抗议中停止了她的书写。
江芙精准默写出了全部五道原文,且洋洋洒洒写满了数十页解析,其中内容之精到、思维之开阔,惹得孙夫子不得不连连赞奇。最后一道让她书写不绝、未能及时停笔的题目,她在解析中对原文提出了质疑,认为算经所载内容并不正确,或是传抄有误,或是先朝算圣思虑未全、故而出了纰漏,导致逻辑未能自圆,故而她也不能附全。
孙夫子双手微微颤抖捧着那些纸页,在秦江两人之间来回循视,最后叹着气判江芙胜出,而秦家公子当场生生握断了一根笔杆。
王青梧瞠目张口,听得快痴了。
江荨一张冠玉面容却似三月春风下涟漪平静的湖面:“第三题呢?”
“没有第三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