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宁二十二年的冬天仿佛比往年格外冷。
屋里门窗紧闭,炭盆燃地很旺,那是下人用的黑炭,烟大火力小。呛人的烟味夹杂着苦涩的药气,使得整间屋子死气沉沉。
院外却断断续续传来鞭炮锣鼓的声响。
屋子外间,两个小丫鬟百无聊赖地摆弄着桌子上的牙牌,一边闲话。
“世子今日娶新妇,大喜的日子,他们都抢着去前面服侍讨赏,偏留下我们两个在这里。”语气里很是不满。
“听福生他们说,新夫人赏人很是大方,最少的都得了一吊钱呢。”
另一个小丫鬟朝内间的方向努努嘴:“我们这位眼看就是挨日子罢了,前些天我都听到大夫说,不知能不能熬过这个冬天呢。”
“那是自然,新夫人可是高门贵女,和咱们世子又有着幼时青梅竹马的情分,不像这位,破落户家的庶女上赶着算计着才嫁进来。”
恰好一个年长的妇人掀帘子进来了,将这句话听得清清楚楚,眉头一皱:“这是你们该说的话吗!”
“李嬷嬷。”两个丫鬟有些害怕,规矩地站起身行礼。
“里面的还好吗?”李嬷嬷没有再追究。因为谁都知道,那是句大实话,只不过有些实话偏偏就是不能讲出来。
“夫人睡着呢。”丫鬟回。
崔玉窈躺在床上,盖着沉沉的冬日厚重被子,满头满脸的汗,只觉得越发喘不上气。外间的人说话完全没压着声音,是以她也听得清清楚楚。
崔玉窈挣扎着掀开被子一角,伸出手来,目光落在枯瘦手腕间的青玉镯上。镯子没费什么力气就从手腕上褪了下来。
青玉镯摔在地上,弹起复又落下,“铛啷”一声碎成几段。
外间的人终于被惊动,匆忙挑开帘子进来。
“呦,夫人,这是怎么了?”李嬷嬷满脸惊讶,上前问道。
“水,”崔玉窈声音嘶哑。
“诶!”李嬷嬷接过丫鬟倒好的茶,扶起崔玉窈喂着凉透的茶水:“这两个小蹄子专爱偷奸耍滑,待会儿我定要好好调教。”
两个丫鬟立在一旁不敢说话。
崔玉窈直饮了半盏凉茶才作罢,半靠在床头软枕上缓了两息才蓄起一点力气。
“扶我起来,梳妆。”崔玉窈语气平静。
两个小丫鬟服侍着崔玉窈净了面,把崔玉窈挑的那件云白竹叶袄裙换上。
铜镜里的人一脸病容,瘦地下巴尖尖,旧日的衣裙也显得松松垮垮。只有那双黑曜石般的眸子没怎么变,但似乎已经很难看出曾经的动人容色了。
崔玉窈打开胭脂盒子,挑出一些用水化了打在脸颊上,剩下的一点抹在唇上。
李嬷嬷不知怎的,突然有些心惊:“夫人今日精神倒好些。”又细细打量崔玉窈,竟觉得崔玉窈今日容色竟透着些刚进门时的影子,只怕貌美的新夫人气度依然比不过这个病骨支离的人。
“今天是好日子,我也该起来沾沾喜气。”崔玉窈侧耳听着外面的鞭炮花鼓,唇角勾起:“兰心,去前厅讨壶喜酒来,我也沾沾喜气。”
“这,夫人病着怕是不好喝酒的……”丫鬟兰心吓坏了,眼神瞄向李嬷嬷。生怕崔玉窈这个旧夫人要在今日闹出什么乱子来,惹了世子不痛快,连带害了她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