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中,陈梓川无意识地、一遍遍按亮手机屏幕看时间,又熄灭,反复用力揉搓眉心。
感受不到疼痛似的,他从最开始的快走慢慢变成小跑,再变成狂奔。
道路泥泞,摔倒,起来,再摔倒,再爬起……膝盖重重砸在崖边缘的碎石上,碎石割破裤子嵌入皮肉却毫无知觉。
有一次差点滚落山坡,幸好旁边有树枝让他抓了一把。
他们几乎是当天最后一批下山的徒步者,当他走到山道上,看到那踩空的划痕,折断的树枝,陈梓川第一反应是不相信。
周围的人都在慌张大喊,只他沉默如一座新坟。喉结剧烈滚动,像吞咽下一块烧红的炭。就那一刻,他极度克制中终于爆发一丝裂痕。
李今晏,我承认,你真的很有本事。
李今晏,你要是敢玩失踪,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李今晏,消失不是我说的再也不见。
他忽然哽住。
我撒谎了,李今晏……
我很想你,想到快疯了。
·
将近晚九点的神木下村,早已被黑暗吞噬殆尽。天空像一口倒扣的铁锅,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雨不是在下,是在砸。豆大的雨点被狂风撕扯成斜线,噼里啪啦地抽打着山下的云南松,枝叶在风中狂颤,发出簌簌的呜咽。远处的山影被雨幕模糊成一片混沌,连轮廓都融化在黑暗里,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这一片狂暴的雨声。
脚下的泥地早已化作沼泽,每踩一步,积水便“咕唧”一声漫过脚踝,冰冷刺骨。黑暗里,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窥视,在逼近,可朝前望去,只有无边的雨,无边的黑。
终于……
跑到下村和冷杉林中间的灌丛草甸区,陈梓川戴着头灯,在前方几十米处看到一个浑身泥泞、步履蹒跚的身影。
她正以一种近乎弓背爬行的姿态,极其缓慢地、一寸寸地向前挪动。那身体弯成一张弓,双腿剧烈地颤抖着,每一步都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摇摇欲坠。
陈梓川几乎一眼就认出了李今晏,他大喊:“李今晏!!!”
那人没答。
李今晏分不清自己走了十分钟还是三小时,记忆碎片像被撕碎的胶片,伊夏的哭声和自己的喘息声交错闪回。
有时她会突然忘记自己在哪里,以为还在城市的街道上,直到伤口的锐痛将她拉回现实。
当看到远处下村零星的灯火时,李今晏哭都哭不出来了。最后一段路依然艰难,她体力已然达到极限。
她的背上伏着另一个毫无生气的人,一条被树枝和白色围脖简陋固定的腿无力垂下。
陈梓川只一眼,就心疼得要死。
李今晏的每一步都微小得可怜,身体倾斜得几乎要倒下,全靠一股非人的意志力在硬撑。她可能完全没有察觉到灯光和来人,全部精神都集中在“下一步”上。
李今晏脸上混着汗水、雨水、泥污和干涸的血迹,眼神空洞却异常执着,只盯着前方地面的一小块地方。
衣服被雨水浸透,紧贴在身上,能看出身体因脱力和伤痛而无法控制的痉挛和颤抖。
伊夏脸色惨白如纸,毫无生气,费力抬起头来看到陈梓川的时候,以为是自己的幻觉。
陈梓川靠近了,听到李今晏一直在嘟囔着什么。
他又跑了两步才听清,那是:
“再走一步。”
“再走一步。”
“我可以的,再走一步……”
当血肉背叛意志,坚持会接管你的身体,带你杀出重围。
陈梓川呼吸都快停滞了,他不顾一切冲过去,一把将李今晏托住。
李今晏的手指因为长时间暴露在寒冷中而变得僵硬发白,指甲开始泛蓝。陈梓川死死拧着眉,暖住她的手:“李今晏!”
李今晏好像被这声喊回了神,气若游丝:“陈……陈梓川?”